這不是羅彬瀚第一次聽見死人說話了。在此之前,即便不算路弗給他展示的周妤,他也曾在老家見過隻剩下一顆腦袋的法克。那時法克的腦袋被掛在通往八機巷火葬場二樓的樓梯上,被垂落的電線倒懸著,遠看就是像一顆巨大化的圓頂燈泡。
當時,那是羅彬瀚第一次見到完整、新鮮而又徹底脫離身軀的死人頭。他很配合地吐了,讓作為專業人士的周雨一個人去檢查。後麵的發展他所知甚少,但有一件事能夠確定:他知道把這顆腦袋掛在那兒的人是荊璜。
他對那件往事有過種種猜想。在那充滿魔幻與怪誕的一夜,他和周雨偶然被一頭怪笑著的犬追趕,逃入據說是法克住所的火葬場中。他們在那裡找到了四個法克至少四個,羅彬瀚隻能這麼說。當他看到三個法克在與荊璜對峙時便暈倒了,但那與驚駭或恐懼無關。他十有八九是被荊璜打暈的,不然就是法克。當時他並不知道法克來自無遠,也不知道他和荊璜是為何而衝突,不過他醒來後這兩人相處得倒還不錯他們互相跟周雨說話,再讓周雨傳話給對麵,就好像周雨跟空氣傳播不兼容似的。
在那件事發生以前,羅彬瀚一直對周圍所有人宣稱荊璜是自己的遠房親戚。他能很靈活地對不同人調整人說法:遇到羅家的親友便宣布是母係的親屬,遇到俞家的親友就聲稱是父係的親屬,遇到周雨就用不著解釋太多他甚至能直接把荊璜塞進周雨的家裡借住,而習慣於看他被各路親屬糾纏的周雨也不會多說一個字。但當荊璜在火葬場裡製造了一場翠星風暴以後,就算是友善如周雨也沒法忽悠過去了。他隻好把自己知道的關於荊璜的一切都全盤托出。
他向周雨坦白了自己從國外拿回來的奇怪蟲雕石,還有因此引來的蒼蠅頭外星人,最後則以他們飛快逃離被毀壞的生態保護區告終。羅彬瀚始終不知道荊璜後來是怎麼把他的跑車也帶回來的那跑車的顏色肯定合荊璜的心意。他沒有任何證據能說明自己遭遇的真實性,可周雨卻毫無質疑地相信了。羅彬瀚不願意過多聯想,但他懷疑女友的失蹤多少對周雨的無神論立場造成了影響。周雨極其輕易地接受了荊璜作為天外來客的身份,然後便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那樣繼續生活著,調查著女友的失蹤。
羅彬瀚曾親眼看著這兩個人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談論方言和神話傳說。有段時間荊璜甚至一直用周雨的手機和他對線。那難道是一種合理的發展嗎?因為周雨能接受死人,所以他也能接受外星人,反正外星人早晚也會變成死人?如果那真是周雨的邏輯,羅彬瀚也不會感到驚訝,他一直覺得周雨在某些不易察覺的地方是很脫離常識的,某種看似正常的反常,像他那個幾乎沒有在梨海市逗留過的名醫父親。
可是過去羅彬瀚還沒有這麼強烈的感受。他曾覺得外星人和鬼魂大約是一回事,是和他毫無瓜葛的東西。但現在不同了,他發現自己能接受外星人蹦到自己臉上,但是死掉的外星人不行,他不接受死掉的外星人甚至超過男的外星人。
引發他這一頓悟的原因在於邦邦。那風中的自稱邦邦的聲音,當羅彬瀚說出“我以為你死了”時,它非但沒有反駁,竟然還結結巴巴地承認了。
“噢,我也這麼認為我不知道但,我以為死不是這樣的”
“你在哪兒呢?”羅彬瀚問。他這會兒對自己的神智完整程度已經有所懷疑,因此他選擇用嘴巴把一切想法都說出來,好讓阿薩巴姆一起受煎熬他的意思是讓阿薩巴姆監督他的精神狀態,免得他做出不自覺的危險行為。
阿薩巴姆還是皺著眉。羅彬瀚估計她聽不見幽靈邦邦,而那更讓他對自己的精神狀況不樂觀了。
“我不知道,羅我好像無處不在,但是又看不見任何東西噢,這感覺真的很糟糕,不過我感到你就在我附近你能幫我嗎?”
插一句,\!
羅彬瀚感到自己的頭皮與後背都在輕微地痙攣。他不合時宜地想到了很多傳統鬼故事,大部分都涉及到一個被忘恩負義的好心人。但邦邦不是什麼壞人至少在生前不是,他們多少有過一段愉快的同行時光,他是有理由去同情這可愛又倒黴的外鄉學子的。而且他也明白從內心深處他無法否認這一點邦邦會落到現在的下場是因為他。難道不是嗎?那倒黴的書預言了他會碰到阿薩巴姆,他命中注定的壞運氣把邦邦也牽扯了進去。如果當初他沒有產生那股想去看巨大鵜鶘的衝動,這會兒他們都好端端地待在寂靜號上呢。
“好吧。”羅彬瀚說,“我儘量做我能做的,行吧?但我得搞清楚現在的狀況。你還記得些什麼?”
他想問的是邦邦的“死後”,可是邦邦顯然沒領悟他的企圖,而是從最早的地方講起他先講了自己導師芬拉坦的失蹤,然後是登上寂靜號,被鵜鶘帶向了阿薩巴姆。這些細節,有些甚至連羅彬瀚也已印象模糊,似乎都驗證了那聲音確是邦邦。而這幽靈邦邦所能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是他們從那影霧重重的地方出來,又被許多星辰般的怪物包圍。在混亂中他被拋到了某個星辰怪獸的腳下,他想要逃跑,結果卻因過度緊張而僵死在原地。他看到火焰與星辰向他落下,他的身體仿佛在那光輝中融化了。
在那之後,他感到自己完全脫離了物質的桎梏,像一陣風般自由地漂浮來去。他已看不到任何東西,像盲人行走於黑暗,可實際上他連黑色也看不見,隻是一股遊蕩的精神。直到另一個精神出現在他感知中不是視覺、觸覺、嗅覺或聽覺,就像是水流被礁石分開,它感到自己因“撞”到某種東西而發生了變化,而那東西正是羅彬瀚。
“這真神奇,”幽靈邦邦說,“就好像我們有某種靈魂連接。”
“我們沒有。”羅彬瀚憔悴地說,“我們得想個辦法讓你嗯,複活,對吧?不過我們首先得搞清楚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聽起來你也未必真的死了。”
“噢,你說得對我也希望我還活著。”
“你能一直這樣和我說話嗎?不管我走到哪兒?”
“你在移動嗎?噢,現在你還在那個到處都是發光雲的地方嗎?那些星星怪物被解決了嗎?”
這一連串問題已經距離現狀太遙遠了。羅彬瀚斟酌著自己該跟這個幽靈邦邦交代多少。可這時他擁擠不堪的大腦又來了訪客。宇普西隆用爽朗的聲音和他打起招呼。
“啊,連上了連上了!終於又充夠能量了!現在狀態怎麼樣啊周雨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