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發尋找宇普西隆以前羅彬瀚曾短暫地上過幾次星網。一個據說能在全聯盟境內傳遞信息的網絡係統。但它和羅彬翰老家的網絡又有一些不同,比如,當兩個處於不同星界的人互相交流時,他們幾乎無法進行實時的對話,而不得不依賴於互相留言。在一場神光界最偏遠角落與中心城的對話中,總計約一百字節的信息傳遞對前者隻有幾百個原子秒,而後者可能需要五個恒星年。那致命的時間差,據莫莫羅所說,可以通過一定的加速方式補正,以便各星界進行一些重要的討論。但大部分時間裡這種昂貴的等時性是無必要的。他們看到的這段錄像,對於門城而言已播放了上千個小時。它曾高懸榜首,如今已熱度消退。
此前羅彬瀚也曾短暫地上過幾次星網,但和他想象中大為不同的,這件事並未給他帶來多大樂趣。也許星網的內容豐富性超過他的老家,可對於一個原始人來說,最精彩的音樂劇也不會比一頭野豬的腳印更值得討論。許多瀏覽操作對他而言是過分複雜的,而即便他能讓∈代他翻閱,那其中的討論內容也同樣讓他看不懂。他沒登錄過幾次,但已明白如果他想從這個宇宙互聯網裡得到最大的樂趣,那毫無疑問代表著一段漫長而惱人的前置知識學習。相比之下,∈給可以隨時給他找來他想觀看的任何東西,並翻譯成他所熟悉的形式。
這就是為什麼他到如今才聽說門城在星網上有著自己的獨立頻道。那和它的主人並無太大關聯,而由有各個接入港的節目消息簡單彙總而成。羅彬瀚曾經計劃做一件大事,他要把荊璜的罵人場景拍下來,把所有台詞都替換成喵喵,然後投給隨便什麼宇宙電視公司。那計劃尚在雛形階段,但他現在知道它確有可行方案。
但,壞消息是,他發現自己的創意似乎並非獨一無二。荊璜的喵喵叫錦集還未開拍,他被遙慶歡宴之賓追趕逃竄的場景卻已給星際社會帶來許多歡樂。在那無疑經過技術處理的畫麵中從未露出他的具體相貌,而與這份投稿錄像相關的介紹裡也沒有一個字透露他的身份。但當羅彬瀚反反複複地把那場景看了幾遍後,他已完全相信那紅色的背影正是荊璜本人,至少得是個和他有什麼關聯的人。
他開始和莫莫羅討論這件事的真偽,不久後同樣收到同族消息的宇普西隆也來了。他們一致認為這件事和荊璜有關,宇普西隆則向他們擔保這段錄像儘管經過明顯的剪輯和技術處理)並非虛構產品,但他們卻不知道投稿者的動機是什麼。
“不太可能是路人偶然的拍攝呢。除了很少的一部分約律類外,無防護的普通人是無法在距離遙慶歡宴之賓這麼近的地方自由行動的。雖然那顆活體星球通常對落單的個體生命或飛船不感興趣,也並不是說什麼人都能隨便靠近的。而且,這份錄像看起來是完整的一個,但從被追趕者的身影清晰度而言,至少得有兩個處於不同星係的機位才做得到吧。哎呀,太過分了,怎麼可以埋伏著對彆人做這種事呢?而且還寫的什麼‘家庭歡樂時刻’。我不認為作為古約律的赤縣和作為十月候選的無遠會做這種事,再考慮動機問題的話……誒,難道說,是羅先生你偷偷投的嗎?”
羅彬瀚斷然否認了這毫無道理的指控,而把懷疑對象轉向了雅萊麗伽。一切陡然間變得合理起來:如果連莫莫羅都不知道荊璜曾被一顆活星追趕過,那它顯然發生在更早以前,一個或許隻有船副存在的時間點。負責管理寂靜號的雅萊麗伽有足夠的機會和技術支持來拍攝。除此以外她還有充分的犯罪動機,羅彬瀚基於自己的經驗推斷——哪個媽的手機裡不曾保存自己小孩摔成狗吃屎的畫麵呢?十歲那年他學騎自行車最多隻花了半天,可他媽關於他怎樣翻車的視頻時長竟有足足一小時。
“雅萊麗伽。”他言辭鑿鑿地說,如同法官在下達判決。
“嗯……確實不排除這種可能性。但是,為什麼要把錄像公開呢?明明你們約好了要在門城碰頭,已經沒有必要通過這種方式來提醒了吧?就算是想催促你們快點,直接從星網給玄虹之玉和莫莫羅發消息就好了,像這樣拐彎抹角的方法,如果不是薩法亞碰巧在對星網做信息分析,恐怕我們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發現。”
羅彬瀚沒法回答宇普西隆的質疑。他對星網的了解太少了,不足以讓他在這事兒上做出任何深入的推斷。他甚至不能理解這段錄像為何曾一度在門城的頻道上走紅,“唱歌星星追打罵它的古約律”到底有什麼好笑的呢?他堅決認為自己的創意要好笑得多,並向宇普西隆和莫莫羅尋求印證。
“……呀。”宇普西隆說。
“你覺得這個好笑?”羅彬瀚難以置信地問。
“該怎麼說好呢……雖然是有點對不起玄虹之玉,不過看他在逃到隧穿點以前跳來跳去的樣子,還有那顆星星的聲音也被替換成了一首很有名的童歌。羅先生你可能沒有聽過,內容是唱怎樣哄一個加倫星幼鳥寶寶吃飯的……唔,解釋出來就沒有那麼好笑了,可是嘛!哎呀!”
羅彬瀚瞪著宇普西隆的幻影。他看到永光族條子把臉轉向牆壁。睡在旁邊的嬰兒仿佛被撓癢了一樣咯咯咯大笑起來。
“是小孩子在笑啦,我可沒有笑喔。絕對沒有。”
羅彬瀚看向莫莫羅。
“羅先生,我怎麼了嗎?”
羅彬瀚搖了搖頭。他無法指證莫莫羅此刻身邊浪湧起伏的光亮是否代表著某種沒在臉上表達出來的心情。但此時此刻他感到心情沉重。他的海盜喵喵叫視頻計劃遭遇了一個精心策劃的強力對手,而星際社會的笑點又是何等令人費解!
等嬰兒的笑聲消去後宇普西隆終於把臉轉了回來。他安慰羅彬瀚說這裡頭有許多的文化原因:古約律在主流社會裡時常被認為是神秘疏遠而難以捉摸的,關於遙慶歡宴之賓的危害卻很少為公眾深刻認知。絕大多數接觸到它的文明都已無法再開口述說,而出於概念安全性的考量,中心城鮮少在學界外的領域裡宣傳這怪物所為的惡事。“活星”總是在笑話和恐怖故事裡交替出現,甚至也有許多模仿其傳說的玩具。沒人會相信這段公開錄像的最後會有人傷亡,因此它才會顯得好笑。總而言之,那不代表海盜喵喵叫計劃毫無競爭力。
“我不這麼想。”魚缸裡的米菲說,“即便後果是顯而易見的悲劇,隻要不把結果擺到眼前,我發現你們仍然熱衷於拿它取樂。這使我疑惑你們是否真的重視它的結果。”
“把你嘴閉上。”羅彬瀚沒好氣地說。
粘液裡生成的組織融化了,又變回一灘無波的死水。但這件事卻遠遠沒有結束。羅彬瀚和永光族兄弟一起坐著,彼此瞧來看去。最後羅彬瀚鼓起勇氣,問出他認為三人都在想的問題。
“誰去告訴少爺?”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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