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萊麗伽走進艦橋室,去查看翹翹天翼口中的鐵路。
在出發以前,她和翹翹天翼討論過是否該給寂靜號裝上完全的可視化係統。那是個牽涉到整體性的工程,因此她們最終沒有貿然動手,而是做了個更簡單的替代。等所有自動探測器的定向核心都損壞以後,翹翹天翼又把它們改成了近距離探測器,通過短波通訊來探索地麵。在艦橋室,她們也安裝了配套的投影設施,足以做最簡單的環境模擬。
這正是雅萊麗伽在艦橋室裡看到的東西。她穿越過立體投影燈製造的透明幻象,來到距離她們萬裡之遙的陸麵。在滲露白色的鹽殼地貌上,她看見翹翹天翼所說的那條鐵路。
它是真實存在的,由木頭與金屬為材料,乍看起來是種經常能在陷阱帶裡遇見的典型設計。因那作為枕木的並非人工石材或金屬,僅僅是箍上鐵環的黑色纖維質木料,這鐵路顯然並不能承受過高的運載和時速。它是那種即便在原始明裡也尚屬早期的設計,或許還要匹配化石燃料與往複式動力機械。
這是雅萊麗伽在第一眼中給這條鴻溝中的鐵路下達的判斷。那並不是說她完全忽略了這條鐵路的某些奇怪之處,但發現鐵路本身的意義使她和翹翹天翼都過於興奮。她們急切地想弄明白的並非這條鐵路的構造細節,而是它究竟已存在了多久,以及現在是否仍在使用。探測器仍在沿著鐵路行進,搜尋可能的站點,但雅萊麗伽在那個臨時模擬出的場景裡已發現了很令人鼓舞的跡象。也就是說,她意識到這條鐵路甚至沒有怎麼被沙塵覆蓋。
她們馬上著手登陸,要親自去看一看這個全新的發現。這時距離她們出發已過去了五千個小時以上,對於獅群裡的貓人而言,這已相當於五分之一個成長期。她們再也沒遇到過那個有著魔瞳的殺手。翹翹天翼開始主張那殺手或許已經死了,或因某種重傷而永久性地退出了這個肮臟行當。雖然這觀點很誘人,雅萊麗伽仍然堅持在每一次外出時帶上足夠的防具和武器。
寂靜號最終降落在距離鐵路稍遠些的地方,一片巨化檉柳植物形成的紅樹林。它們和當初雅萊麗伽在鴻溝表麵看到的那些非常相似,但顏色更加紅亮。她們由此知道這裡有一些基本的大氣環境關於這點,雅萊麗伽在途中已做了一些研究,她保留了這些資料,打算等她出去後給自己的幾個法師朋友們送點素材。自然,她沒準也會要一點回報,畢竟她現在是有一艘自己的船要裝飾了。
那是出去以後的事。她和翹翹天翼走出紅樹林,來到那條極具意義的簡陋鐵路邊。直到這時,雅萊麗伽看清了這條軌道的真貌,先前那些在艦橋室引起她注意的細節變得更加具體,並且也更加叫人迷惑。
那並未改變整條鐵路的大致結構,但卻似乎暗示著彆的功能。在那些固定枕木的鐵箍中間,她發現了分布均勻的鋼板釘,深入地麵以下。在艦橋室時她把它當作了一種不太高明的道釘設計,用以固定枕木的位置。然而當她仔細地比較過一段鐵路上的所有鋼釘後,發現其中一些有明顯的不同。它們的形狀更細,並且被安裝在並不適合固定用的位置。在這些怪異道釘和枕木接觸的縫隙裡塞墊著一種非常纖薄的黑色薄膜,從枕木下方一直延伸到鐵軌內。
雅萊麗伽見過很多種原始機械交通工具,但沒能立刻看出這些黑色薄膜的用途。它們顯然不是防塵布或潤滑材料,似乎也不能幫助散熱。
“你認識這個?”她問翹翹天翼。
“唔這是個奇怪的東西。我想我以前從沒見過。我想得看看整體結構才能知道它的用處。”
翹翹天翼在鐵軌邊垂下脖頸,眼睛緊貼著鐵軌與地麵的夾縫,使勁往裡頭觀察。她頭上的角散發出柔和銀輝,而眼睛裡同樣放射出燈管似的亮光。雅萊麗伽聽到鐵軌裡傳來細微的動靜,仿佛接觸不良時的電流劈啪聲。
“哦,哦哦,是這樣”
翹翹天翼甩動著她的尾巴,發出斷斷續續的驚歎。她似乎發現了十分有趣的事物,甚至忘了立刻跟雅萊麗伽分享。雅萊麗伽能明白她對這件事的興趣,但並沒忘記保持戒備。她仍然開著多相雷達,也留意身上的護符是否發光震動。
“這真是聞所未聞倒不是說非常難以想象,但是噢,我猜也隻能在這兒使用了。是的,如果有這樣的設備就行得通嗯”
等翹翹天翼抬起頭時,她似乎已經有了答案。她那久已不見的端莊與威儀又重回身上,如同女王巡視領地般滿意地點頭。
“這是個了不起的收獲。”她宣布道。
雅萊麗伽示意她說得更清楚些。於是她站直了身體,用前蹄敲敲身前的鐵軌。
“更正我剛才的通知,”她說,“這不是單純的鐵路,雅萊,它內部是通電的。這是一條電力軌道。”
“電力?”
“是的。這不難想象。你看我們已經到了一個完全看不見外界天體的地方。現在天上發亮的那些東西,要麼是帶著岩漿和放射結晶的陸地碎塊,要麼隻是純粹的幻象實際上根本不在我們這個空間裡,隻是浪潮投映的影子。他們能利用的來自外層的光熱是很少的。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說這兒的居民能發展出什麼,電是種很好的選擇。不過他們不是靠燃料或潮汐發電的,你瞧,他們既沒有靠譜的引力,也不一定能在自己的碎塊上找到沉積類能源。”
“那麼是?”
“靠聲音。我想是這樣。”
當她說到這兒時雅萊麗伽已經想明白了許多。她輕輕地點了點那暴露在外部的一小部分黑色薄膜:“一種發電設備?”
“晶振腔管壓電器,或者類似的什麼東西,我想。當它振動起來時就會釋放電能。我想這是一種特殊材料,更容易和某些頻率的聲音發生共振。”
“但聲音從哪兒來?”雅萊麗伽問。
當她說出口時,答案已然隱隱在她心中浮現。她看見翹翹天翼微微低下頭,仿佛帶著點奇妙的敬畏。
“這條鴻溝裡的聲音。”她答道,“我們檢查過,這裡一直都有很強烈的次聲波,越往下的音壓就越大。但在兩個星距以內它通常是穩定的。然後還有這些特彆細的釘子,它們實際上是一種管道,一直延伸到地下非常深的地方我沒法探查得太遠,但我知道它們的長度超過三點五地距我猜測它們是導線,雅萊。但不是導電用的,它們是導聲線!既然這片陸地還在崩潰的進程中,它底部的地殼運動肯定會發出很大的動靜,那些強高聲波更有定向性,也更容易引起材料振動。噢,我不知道該欽佩還是為他們遺憾,這真是種殘酷的自然資源。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他們在用腳下的毀滅之音製造電能。”
“這正是我的意思。不過這兒還有幾個問題是我沒想明白的。這種覆膜發電材料看起來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在他們掌握這種材料之前”
一些變化打斷了翹翹天翼的話。她和雅萊麗伽都望向鐵軌延伸的儘頭,在這片不存在地平線的淵下世界裡,一雙完美的眼睛能從任何方向望出去,輕輕鬆鬆地望到世界的儘頭。她們沒有那樣理想化的眼睛,可也比在一顆小小的球狀天體上看得更遠了:黑暗中顯示出現出針尖大小的弱光,隨後極度緩慢地放大。微光均勻地向周邊擴散,在某個時刻一分為二,又變成長長的一串。這時雅萊麗伽已能認出它飛馳在軌道上的車輪,還有每一扇發出穩定燈光的車窗。
一輛列車在這無底鴻溝中向著她們駛來。它的鐵皮外殼已經很陳舊了,鏽斑如菌蘚般遍布每一節車廂。車窗內部搖曳著生物的影子,幾乎是百分百地向她們宣告這個世界尚有殘留的明。但在那一刻,雅萊麗伽卻沒能立刻發現這激動人心的事實。她看清了另一樣東西,幾乎完全被它吸引了注意。
那是排在最前頭的車廂,按照常理的邏輯,正是裝有控製室的車頭。在微弱卻可靠的燈光照射下,這車頭顯示出了一種非常近人的輪廓。它是車廂,同時又是巨大的塑像,一座展示著人類麵孔的塑像。那張麵容因枯槁而顯得陰沉呆木。遍布車廂的鏽蝕未曾放過它萎縮的、刻滿皺紋的臉,而它的眼睛,深陷在內凹的眼眶底部,同時也是列車兩最前端的兩扇車窗,像夢魘裡的怪物般慘白發亮。兩團高高聳立的陰影分布在它的臉頰兩側,隱約被照出一些輪廓。那是這雕像高高鼓起的,過度發達而臃腫的雙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