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可愛的小家夥。”朱爾說,“或許你也認識他。一位迷人而致命的殺手,追蹤著你的追蹤者,它在基地裡找到了我們,殺死了那個被你執行手術的我。幸運的是,我的備份距離基地很近,並且還配著一架穿梭機。我很快就和它見了麵。它說它的名字是……”
“我想我知道它是誰。”姬尋打斷道,“我也考慮過你們被提前喚醒的可能——不過,我本來認為你們的備份數量會更多。”
“是的,遠比你想象的多,姬尋先生。這是由係統安排的,你的記憶讀取技術起不到檢查作用。“
朱爾輕輕地眨動眼睛。她那桃紅的虹膜閃動著一種網格狀的微光。在姬尋的記憶裡,這雙眼睛在不老者當中也獨一無二。
“但我仍然很困惑,”她繼續說,“即便我們有一些備份,那無法與基地裡的武備相比。而既然你成功侵占了我們最重要的堡壘,為何不講我們全部殺死?與你探索這裡的時間相比,消滅我們的備份並不費時。是的,我認為你有意放過我們。”
姬尋沒有回答,他臉上帶著一種不打算辯論的禮貌神氣
“我並不清楚你是怎麼想的,姬尋先生。”朱爾說,“我們的上一次會麵相當匆忙。或許你從我的孩子那兒聽說了關於這座城的事,然後便急著進入這座城裡的。你並不願意浪費時間和我們探討些什麼,但也不打算徹底剝奪我們為自己辯解的機會。或者你擔心自己出來後仍然需要我們為你講解切分器的使用方法……”
“我不認為有這樣的必要。”
“不管怎樣我仍然感謝你。”那不老者回答道,“我沒有喚醒所有人,因為我認為我們之間值得一次談話。這是次探索性的嘗試,對於我的……前同事們,我想他們不必立刻參與進來。我很尊重維斯的操守,畢竟他把最後的基地維護得很好,積極消滅一切威脅。不過他缺乏一點開拓精神,那會使我們錯失寶貴的機會。正如我們從設計工作裡學會的,每個人都應當在合適的位子上發揮作用。”
她傲慢而自得地微笑著,做了一個表示順利的手勢。然而當姬尋看到這個手勢時,臉上的表情卻慢慢消失了。
“我想,”他說,“你的前同事隻是暫時退出項目?”
“或許其中的一些會永久性退出。”
“我很意外。”姬尋說,“在麵對我時,你做的第一件事是減少自己的同類。這不合乎邏輯。”
“什麼是同類,姬尋先生?”朱爾問道,“血緣或共同經曆?在你看見這座城市以後,你該明白這一切都毫無意義。在這裡,把生命分門彆類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思想。”
“對於無窮而言,”姬尋說,“思想也和身體一樣毫無意義。構造與類都是不穩固的。”
朱爾饒有興致地看著他:“我不確信這句話是我理解的意思。”
“你的確沒有理解。”姬尋答道,“在你們的計算器被啟動以前,你們賦予了它一個可數無窮構造,以使它窮儘物理層麵的展現力。這不涉及模型問題——對於研究這種階差的人而言,它被稱為一級許願機。“
“許願機。”朱爾重複道,“這是個很不嚴謹的說法。”
“這是一種留有餘地的總括,”姬尋回應道,“對於表現力高於我們描述能力的部分,要恰當命名是很困難的。”
“那麼你們究竟怎麼稱呼呢?對於這些‘展現力更高的部分’?”
“外界把它們分為六級。”
“你們創造了六級許願機?”
“不,六級是一個理論之外的寬度。到目前為止,我們隻清楚四級是什麼——那是關於公理係統選擇的問題,創造它的人把它命名為‘無界大’,不過在通常的討論裡,我想‘真類’是個更常見的用法。”
姬尋簡短地說著。他無意解釋更多,然而聽者卻表現出一種職業式的濃厚興趣。她顯然想要求對方再說下去,但是姬尋輕快地搖了搖頭。
“我們離題太久了。”他說,“請說說你們創造一級許願機的事。”
“我想你已經從維斯的頭腦裡知道了大部分。”
“敘事和視角會讓同一個故事麵目全非。”
朱爾悄然起身。最美的不老者又一次在屋裡徘徊起來。她沉吟間的神態混雜著高傲與傷感。
“我出生在一個很不好的時候,姬尋先生。”她說,“當我的父母在新首都生下我時,天文學的最終結論已經告訴我們宇宙將於何時毀滅。但那是個很讓我們意外的結果。世界終將毀滅於冰——這是我們當時流行的一句歌詞,告訴我們熱寂將成為宇宙的結局。但是寫歌的人和他那個時代的天文學家全搞錯了。宇宙沒有選擇一種永恒寧靜的死亡,我們遇到的是大擠壓。”
“奇點收縮?”
“我想我們正在說同一件事。”
“那麼,這意味著在那之後還有新的膨脹。你們的宇宙還會重生。”
朱爾充滿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但她對此什麼也沒評價。
“新的宇宙依然會誕生。”她說,“世界將會周而複始的循環。這對自然是個好消息——允許我在這裡使用一點泛靈論觀點——不過從我們的立場看,新宇宙毫無意義。我們必須逃過這場大擠壓,否則故事便到此為止。為此所有必要的資源都被集中起來,運送到模擬計算中最後毀滅的殖民地,那時我們稱之為新首都。你很難從今日留下的這些廢墟裡看出我們當時的盛況,姬尋先生,全宇宙中能找得出的學者全在那座城市裡,試圖找出一種延續的辦法。”
“我承認那是個很迷人的景象。”姬尋附和道,“全宇宙最後的史詩。”
“我們試著讓大擠壓終止,哪怕隻是提出一個理論上的方案。”那最美的不老者說,“幾百個恒星年因此浪費了。這件事無法可解,姬尋先生,這就像要生物在運動的同時卻不衰老。我們假設過如何用一個引力罩來緩衝,或是移動到奇點以內的某個空間——是的,對於宇宙之外的其他可能,當時我們尚未得出結論。也許我們能逃到一個未曾受到擠壓的地方去。”
“很有啟發性的想法。”姬尋不動聲色地說,“你們或許會發現收縮宇宙並不是最大的問題。”
“那恰恰是最大的問題。”朱爾說,“想象在一個封閉的罐子裡,每分每秒罐壁都在塌陷。一些曾經穩固的參數隨之改變了,星體爆炸和引力洞滑坡,還有我們自身的狀態……那是很難解釋清楚的。對於我們當時從事的所有研究,我很懷疑是否有人能完全整理清楚。我無法告訴你生物學方麵的嘗試過程,隻知道他們試著轉變生命形式——精神波或許能從這場擠壓裡幸存。不過,他們顯然全失敗了。我們沒有足夠的時間來做這一切。我們浪費了太多的機會。在宇宙九百億年的壽命裡,我們隻占據了末端最微小的一截,就像一片海洋乾涸前剩下的最後一滴水。無論這滴水蒸發得多慢,它不可能逆轉整個海洋的乾涸,但那成為了一個靈感來源——如果十秒後這滴水不複存在,它究竟是在哪一刻剩下最後一個基礎物質?”
姬尋很快露出了笑容。
“我明白了。”他說,“你們構造了一個本征超級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