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能讓這件事發生。
當然,它的狩獵不需要用到那種討人厭的機器,那是對於它能力的侮辱。但是它也不能讓母牛許的願望發生,不管那隻是關於逃脫一次的,還是逃脫永遠的——後者或許不會被機器理睬,從經驗而言,除了真正厲害的喵,沒有什麼彆的東西能永遠逃過死亡。但那母牛肯定想試一試。
她的眼睛一直盯著外頭的兩個東西。儘管她並不知道是在哪個位置,並且也從未看向正確的位置,小咪知道她是在找誰。而如果她的願望成功了——可能性並不高但也不能排除——那不僅僅是讓它錯過這一次的理想時機。“時機”這個詞將會永遠地離它而去。如果那機器答應要讓火元素不受它的侵害,那麼這件事也許將成為一種命運。命運是至高無上的,喵們都知道這點。沒有一種詛咒或祝福能夠趕得上。最好的喵們能夠用眼睛看見,並且永遠行走在命運交織時最安全的犄角裡。
於是,小咪不得不采取行動。當母牛走到金鈴鐺之下時,它已準備好做一次致命的襲擊。她的視線盯著那個不出聲響的鈴鐺,嘴唇開始蠕動。這是她最為脆弱的一刻,因為像那種機器許願可絕對不能出差錯,不能夠三心二意。如果她真的想要許一個願望。她肯定希望那個火元素能戰勝對手不是嗎?
它悄悄地潛近了一些,並且計劃用爪子割開她的喉嚨,就像對那個煩人的紅臉膛做的一樣。它不打算用槍彈或者毒氣,因為這裡還有彆的煩人的家夥。那個愛說話的懶東西也靠得很近,他知道它在這裡,躲藏在某個角落觀察,不過現在他看上去很放鬆,一種甚至有些不合時宜的放鬆和愉快,仿佛他並不是被困在一個糟糕的過度溢出的死亡之池裡,而是剛剛從火山蒸汽彌漫的頓悟之泉裡爬出來。是有很多這類泉水存在的,儘管小咪自己沒去過,它聽彆人講起過,尤其是白胡子訓練大師也提起過。
這些通往浪潮深處的幽泉是特彆的,能夠為浸入其中的人揭示預兆與答案——可是,大師也補充說,那種泉水同時也是誘惑的陷阱,它是從死亡之淵中流淌而來的,充滿了對生命的嫉恨與惡毒。無論它給出怎樣的啟示,最終目的都不過是為了奪走更多的生命。
小咪並不介意在那樣的啟示泉水中泡上一泡,不管那可能要消耗掉多少隻獵物的命。在它想象中,當它從那彌漫著劇毒蒸汽的熾熱泉水中爬出來時,它臉上的表情可能就會和那個懶東西一樣。那像是一種恍然大悟,一種從困境中的解脫,但也很像是即將采取行動的決心。這個人已經不再懶散了,他是在準備狩獵。喵很善於聞嗅出這種隱晦的變化。它還知道那個懶東西其實很敏銳,能對四麵八方的動靜做出反應。
他肯定能感應熱量,所以彆用槍彈,因為他和母牛太近了,那會把他也波及進去,間接給那頭母牛示警。他肯定也懂得如何防備和檢測毒性氣體,因為這個家夥很精通這類東西。小咪知道這種猴子有多喜歡鑽研。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他們也很喜歡狩獵,可是那是種很低級的趣味,因為他們並不喜歡付出,不喜歡親力親為,而是指望著靠鑽研來把一切都搞到手。他們對自我的假定是奴隸主——白胡子訓練大師會這麼說。總而言之,那是一群終日做夢的懶東西。
但懶東西有時也會很難纏。任何事做到頂尖都不會太好應付。因此它不打算和他糾纏。它會用一種具有針對性的方法來殺死母牛,也就是在起傳統風格的狩獵。它那閃閃發亮的玉石般的黃眼睛盯著她線條優美的雙肩,以及從中間拔起的修長脖頸。她的皮膚看起來像是煮焦了的糖汁,但她的血會是什麼顏色?
她開口了。她說:我許願讓贈予我寂靜號的人——
就在此刻小咪跳了起來。它跳得非常輕盈,比它殺死紅臉膛時更加柔和無息,好似細樹枝在風中微微一彈。它的肌肉與骨骼都變成了流水,巧妙地推擠開空氣,而不製造出半點風聲。這是喵們才能做到的事,從還需要跋涉在毒沼澤裡對抗龍蛇時便已在流傳的技藝。它的爪子也鬆鬆地半伸著,當然不應當用儘全力去緊繃,因為爪尖已足夠鋒利了,可以輕鬆插進獵物的皮膚了。沒有釋放的力道應當被放在那之後劃開血肉,頂級狩獵者總是留有餘力的。
它能看到獵物的脖頸周遭在發亮,一層薄汗粘在那裡,像被潮水浸濕的光滑卵石。金棕色的發絲在那周遭顫動,然後——
卵石在水中滑開了。她口中的願望戛然止住,靈巧而迅捷地往旁邊躲閃。她的躲避幾乎與它的起跳同時行動,不可能是臨時起意。小咪沒法改變方向了,但它用靈活的尾巴向她打去。它那條長長的黑色尾巴。尾巴對於大部分喵而言隻是單純的平衡器,或者拿來掃掃煩人的飛蟲,總之用不上多大力氣。但它可遠遠不止於此。它的尾巴既經受過訓練,也完成過改造。用尾巴拍碎石頭,那是連古代虎種們也不會的新本事。
它在空中沒法完美地施力,因此隻能用尾巴尖狠狠地掃向她的腦袋,試著將她的頭骨打碎。那不一定能成功,這母牛肯定也對身體做過改動,至少她的腿做過。不過除非她的思考中樞並不放在頭部,這一下至少是能讓她喪失意識。
她仍然保持著閃躲的姿勢,目光正盯著它。此時,幻影咒的效果還未消失,但是程度劇烈的活動本就會叫咒語的效果變得很差。她肯定能看見它模糊扭曲的透明輪廓,但她還來不及留意那條細細的尾巴。她的雙手錯誤地抵擋在胸前與腰腹,那麵龐毫無遮掩地與它對望。
在那刹那裡,還有幾件彆的事同時發生了。每個人的注意力似乎都在往後退閃的雅萊麗伽身上。波迪隻來得及把朝著姬尋的麵孔轉向她,發出一聲驚怒的低叫;姬尋飄然退後,沒有透露出分毫施以援手之意,他甚至把視線轉向朱爾,衝她微微一笑,仿佛在說她找了個多麼危險的幫手;朱爾並不知道這件事,她也驚訝地瞧著雅萊麗伽,在那個時刻她還沒有明白,但是姬尋猜想就在下一秒她就會反應過來。
他們都沒有插手這場襲擊。隻有翹翹天翼敏捷地往後一躍。她的眼中帶有警覺,可是,同時也很得意。當雅萊麗伽即將被那條漆黑的殺手尾巴擊中時,她卻把自己的臉深深埋進翅膀底下。他們所站的區域之外,那稀薄的屏障猛烈閃爍了一下。
小咪擊中了什麼東西。它可以感覺到它,某種有力但也柔韌的武器,金屬條或者編織盾。不,要更靈活和敏感。這東西是活的,會順著它的力量與毛皮遊走,把尾巴往旁邊卸開,而且還很纖細和光滑,比它毛發蓬鬆的尾巴還要細一些。但很遺憾,那一定不是母牛的臉。不管它擊中的是什麼,這東西都擋在她麵孔前兩爪左右的位置。
母牛又往旁邊多滑了一步。小咪的後腳已經落地,沒能在她肩膀上留下幾道見骨的抓痕。它舔了一下爪子,但馬上就控製住了自己——舔爪子是在得手以後才能做的動作,一種狩獵成功後的勝利姿勢。它隻是輕輕地傷了對方一下,那是不配做這個姿勢的。
現在它知道那個攔住它的武器是什麼了。在它的幻影咒因為劇烈動作而消散的同時,它的對手也正晃動著某種隱形的東西。他們使用的也許並不是同一種方法,有很多方法能製造這樣的光影錯覺不過在劇烈運動時一般效果都很差),但是既然小咪已經發覺了那件武器的本質,它就再也不會忽略掉它。當然了,牛也有這件東西嘛。
那個帶著回鉤的尖端首先在她的臉頰邊顯現,隨後是長長的、纖細但有力的一條黑鞭,伸直以後大約比它的身高還要長兩倍半。它的外表沒有它實際上那麼危險,更像條彎彎曲曲的裝飾用編織繩,或是拉帆用的纜繩。它靈活地在空中打了幾個彎,一條瘦瘦的蛇尾巴。中間有一段微微有點變形,那就是它這次偷襲獲得的有限成果。
母牛衝著它露出笑容——但她沒看它的臉,目光虛虛地對著它毛發雪白的胸口。那笑容是在說:也不是隻有你長了尾巴,對吧?或者也可能是在說:我向你學了一招呢,小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