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黑眼圈淡了。”
這是陳偉走進圖書館後說的第一句話。雖然並不能說多好聽,但也不是最討人嫌的。因為在看到周雨隨手在紙上畫出的內容後,他緊跟著問“你在畫牙簽嗎?”
“……這是羊角。”
“你的繪畫風格也太波動了。”
聽到這句委婉形式的“你畫得真醜”,周雨皺著眉把紙撕下,揉成一團後扔到垃圾桶裡。大概終於意識到他正處於不爽當中,陳偉若無其事地轉換了話題。
“昨天白天,你失聯了十多個小時,是遇到什麼困難了嗎?”
“你看我像嗎?”
“不是氣得連畫風都變了嗎?順便問一句,你畫的是山羊角吧?有什麼特彆的寓意嗎?是昨天遇到了邪教組織?”
“你的推理也太跳躍了。這和羊角有關係嗎?”
“文化上有象征性吧。山羊角在基督教裡象征魔鬼,最初是從異教裡吸收來的形象。”
“那是故意妖魔化吧?”
“唔,也可以這麼說吧。對於信徒們來說,異教徒本來就是敵人,這麼宣傳也很正常……那麼你呢?如果不是打算加入撒旦教,畫這個乾什麼?”
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彆的理由,不過是隨手的塗鴉而已。因為等人的時間裡無所事事,他就無意識地在紙上亂塗亂畫。此刻被陳偉問起,周雨略略思考了一會兒說:“我昨天聽到了兩個奇怪的故事。”
“關於羊角的嗎?”
“有一個是。”
陳偉做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以前有個為賭場討債的惡棍,他叫……奧斯。有一天他在無意中招來了魔鬼。魔鬼送給他一隻能流出黃金的角,並以此跟他打賭,隻要他能找到同一隻羊的另一隻角,將其歸還給魔鬼抵償,那麼他就可以享受一生的榮華富貴。否則,他必須在死後永遠為魔鬼服務。”
“唔,很《浮士德》風格的故事。然後呢?”
“接受賭約以後,奧斯借那隻角成為了城中數一數二的富豪。他大量地置辦豪宅和產業,娶了城中最美麗的女人為妻。不過,他也很恐懼死後被魔鬼所掌控,所以就重金懸賞,想找到另一隻山羊角——據說當他找到另一隻正確的角時,魔鬼就會主動前來拜訪。給他帶來羊角的人很多,但沒有一隻滿足條件。恐懼死後生活的他隻得不斷加重籌碼,最後他甚至許諾說,任何提供給他正確的角的人,可以分享他一半的財富。”
“這還真是不惜成本。”
“和死後的日子相比,一半財富不算什麼吧?”
“那倒也是……不過,為魔鬼服務有這麼糟糕嗎?如果死後靈魂永遠不滅的話,我想不管怎麼樣都很痛苦吧?就算在天堂也沒有區彆。”
“……你這又是什麼理論?‘人類不希望死後是虛無,所以才喜歡鬼故事’,這個是你以前的說法吧?”
麵對周雨的駁論,陳偉不以為意地笑著說:“這兩者也不矛盾吧。到手的東西,留得越久就越沒有價值——這點貨幣大概是例外的,因為本身就是等價物,可以轉換成彆的東西……這種事就暫且不討論了吧,然後呢?這個賭徒找到羊角了嗎?”
“沒有。十年的時間,都沒有找到。發現事態嚴重的奧斯開始采取第二個辦法,那就是避免死亡。他去拜訪了當世有名的預言家,得知自己將‘心碎而死’。預言家警告他說,如果要避免這種結局,就要深居簡出,不要再和任何人有過深的交往。於是自那以後,他不再跟舊日的朋友接觸,也不再跟妻子多說一句話了。他的兒子無法理解他的轉變,一怒之下就去了另一座城市,在那裡結婚定居。奧斯認為對兒子更安全,所以也沒有阻攔。他就這麼孤獨地活著。但是第三年的時候,他終於覺得無法忍受了。於是他走到城門外,隨便地邀請了三個旅行者到他家裡,極儘熱情地款待他們。從此他對這種宴戲上癮,每天都不斷請陌生人到家做客。”
聽到這裡時,陳偉終於露出了感興趣的表情。他說:“這種行為,對他難道不是很危險嗎?和那麼多人接觸交遊,很可能會產生特彆親密的關係。”
“是,奧斯也想到了這種可能。在招待客人的時候,他極儘熱情慷慨——但是,這種邀請隻有一夜。當客人離開後,他會讓畫師把對方的容貌和名字都記錄下來,從此再也不會去和對方聯絡。本來,他邀請的客人都是從外地來的旅人,不會在城中久留,而即便是日後在街頭偶遇,他也隻假作不見,絕對不會再上前招呼了。”
“這樣倒也不錯。”
“你覺得這種事很好嗎?”
陳偉聳肩,仍然笑著說:“這和剛才不是一個道理嗎?壽命也好,感情也好,擁有得太久就會失去價值。如果是壽命的話,直接死掉倒也簡單明了,感情就不是說取消就取消的。反目成仇的例子也很多吧?那麼一開始就不要有太好的朋友,這是最優的選擇——雖然這麼說,這也隻是假設而已。現實中交朋友有很多原因嘛。要真的長期這樣做,也很難吧?”
“確實。到第五年的時候,全城都知道了他的古怪習慣。流言說他用巫術吸取家中客人的壽命,而為了避免受害者死在他的宅子裡,他就儘快將人趕走。這個流言傳到周邊地區後,想邀請陌生人做客也變得困難了,隻能去邀請住得非常遠的人。
“那一年的某個冬天,有個流浪者來到城內,雖然他聽到過流言,但還是接受了奧斯的邀請。奧斯非常高興,所以就破例多留了那個人一晚。他們徹夜享樂,通宵達旦。可能是獨自生活得太久,他發現自己非常喜愛這個流浪者,兩人可以說是一見如故。第二夜過去以後,他仍舍不得和對方分彆,因此流浪者又在他家逗留了第三晚。
“……像這樣到了第六夜,他強烈地感到對這個人的不舍,而對方也欣然邀請他一同結伴旅行。他終於開始感到恐懼了,害怕這個流浪者會是預言中的死神。
“所以,為了保證自己的安全,他決定在第七夜的時候將流浪者殺死。”
陳偉輕輕地揚起眉毛。
看到他的表情,周雨停下話頭問道:“很意外嗎?”
“倒也不是。這也算好友反目成仇的情況吧?不過,因為這點風險就要殺死一個自己欣賞的朋友,隻能說不愧是跟魔鬼做交易的人了。”
“據說那是個盜匪橫行的時代,殺人對當時的人而言是家常便飯。”
“歐洲的中世紀嗎?也不對,你這個故事比較像是中東一帶的風格。”
“有區彆嗎?”對國外文學沒什麼研究的周雨反問。
“啊……民間故事倒也沒有那麼明顯的界定,畢竟作家都喜歡拿異國說事。我記得在《天方夜譚》的原版故事裡,阿拉丁是土生土長的華人。還有很多傳說是有共性的,關於仙女在湖邊洗澡,被凡夫偷走羽衣而被迫下嫁,像這種故事在好幾個文明裡都有……隻能說古代人民都對神的女兒很有興趣吧,總之不用太介意。言歸正傳,那個流浪者下場如何?既然是預言裡的死神,應該不是那麼好處理的吧?”
然而,周雨搖了搖頭。
“——不,那個流浪者很輕易就被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