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周雨搖搖晃晃地走上街道。稍顯蹣跚的步伐,乍看如同醉酒一般。這是因為雙腳的骨傷沒有痊愈。
理所當然,正常要修養一個月的傷勢,不會在睡上一覺後就自動恢複如初。
但是,或許醫生也錯判了傷勢的嚴重程度,僅僅一夜時間,皮膚表麵的血腫已經消褪。慢慢行走的時候,即便不用拄拐也沒有過於吃力。為了減輕負擔,他還是帶上了一把長柄的黑色雨傘。傘身很長,可以作為拐杖使用。傘尖噠噠地敲打地麵時,他甚至感到一股莫名的欣悅。
雨霽過後的積水路麵,如鏡子般倒影出星空。穿過水麵時,他刻意用傘柄將那些最亮的星星搗得粉碎。第三次搗碎閃爍不已的熒惑星後,他來到曾經的奧斯爾路上,對寫著“摩天路”的牌子微微發笑。
被焚毀的商場,至今仍在修整複健當中,從他立足處望去,就像是一艘擱淺廢棄的巨輪,隱藏在燈火輝煌的群廈之後。
他朝著商場走去。或許是因為他那獨身行走的奇怪姿態,或許是因為他口中輕輕哼唱的、關於屠龍者的歌謠,跟他擦肩而過的行人總是忍不住回頭看他。
往常他會為了不給周妤添麻煩而選擇低調,但今夜是例外的。胸中逐漸高漲的情緒,讓他自然地無視了那些詫異的目光。
他來到商場門前。
內部漆黑一片的玻璃門,在他靠近的時候自行向著內側打開,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那就像是黑暗裡有一隻巨獸正用地麵磨礪利爪。
周雨步入黑暗。
底樓大廳的環形藤蔓燈,以逆時針的順序逐一亮起。當他來到大廳正中時,整個空間內變得燈火通明。
“誒呀,歡迎,歡迎。這麼一來主角總算是登場了。”
大廳的正中央,原本應該是商鋪展櫃的位置擺著一張七八米長的賭桌。在那堆滿籌碼與紙牌的桌麵後頭,摩天正靠坐在沙發。不知是有意無意,他手中摩挲著一枚淡紅色的籌碼。當周雨走到桌前後,他用指縫夾著籌碼,極其誇張地鼓起掌來。
“今夜的你真是光彩照人啊,小姑娘。”
“你也比以前更令人作嘔了呢,摩天。”
周雨將雨傘豎在身前,用柄支撐著體重,稍稍俯下身看向摩天。
“今夜沒有帶你的走狗們一起來嗎?”
“呀,彆說得這麼難聽。小姑娘你也不是一個人來了嗎?本來公主就不樂見你跟鄙人接觸,要是再多帶幾個人來,不就被當成以多欺少了嗎?”
“是嗎?那麼藏在二樓的那些烏鴉,也是湊巧在這裡寄居的嗎?”
周雨緩緩地仰頭,看向上方深遠空洞的黑暗。在環繞著大廳的樓層欄杆上,棲息著數以千計的鴉群。它們陰沉的羽色完全融入在黑暗裡,不知為何卻被周雨看得清清楚楚。
被揭穿的摩天嘿嘿地笑著。
“總得有幾個仆從跟著伺候嘛。話又說回來,小姑娘你不也找了朋友幫忙嗎?那個把你送去醫院的小男生,還真是相當憐香惜玉啊。”
周雨無聲地微笑起來。他又將身體壓下去一點,隔著桌麵對骷髏戒的主人低聲細語。
“剛才的話我就當沒聽見,再敢用其他人威脅我的話,現在就把你的內臟掏出來喂烏鴉。”
“謔,我可真是害怕到發抖了。”
摩天笑嘻嘻地舉起了雙手:“言歸正傳,小姑娘,你今夜跑到我的地盤來,總不會是為了來嚇唬我吧?到底有何貴乾呢?”
“彆明知故問了。”
“唉,女人心海底針,鄙人在這方麵向來是很謹慎的。”
明白對方的難纏,周雨也沒有興趣繼續跟他搬弄口舌。他冷冷地問道:“桑蓮的情報,你掌握了多少?”
摩天的眼裡閃爍著詭譎的光:“小姑娘突然對那條蚯蚓感興趣了嗎?”
“我沒有興趣跟你多說,如果你沒有我想知道的東西,今夜就到此為止吧。”
“唉唉,彆心急嘛。誠然鄙人對那條蚯蚓略知一二,大概也就比公主多上幾分?”
他竊竊地發出嘲笑。
“先告訴你一點也無妨。小姑娘你對桑蓮的認識,全部都是從公主那裡來的吧?不過呢,那條蚯蚓可不是簡單的東西,就連公主也被他騙過去了。這樣一來,自然傳達給小姑娘你的也是錯誤認知……再說,公主也不會全都告訴你,像是‘複仇’真正的意義,她就對你隱瞞了吧?”
“挑撥離間的話就省了吧,我是不會采信的。”
“那可不是鄙人的本意。隻是若不說清此點,小姑娘你是聽不懂下文的。那條蚯蚓準備吃掉這座城市,這點小姑娘你已經知道了吧?如果光是此地被其啖儘,便算是命數已儘,鄙人也無話可說。但若表境耗儘,想必真王便會驚醒,那可是一場浩劫呀。”
膜天張開手指,裝模作樣地捂著胸前。他那矯揉造作的痛心模樣,令周雨厭惡地彆過了頭。
“說什麼浩劫,你在乎的隻是自己的安危吧?”
“這就是誤會鄙人了。小姑娘,那條蚯蚓想吞食的不過是城市本身,對於我等附毛毫無興趣。若是他將城市儘入腹中,於我等也毫無妨害,不過就是換了一個居所罷了。不過,這座城市以外的人就另當彆論。既有那條變形的蚯蚓,又有那位轉醒的國王,這城外想必會有一場滔天大劫吧?救的不過是一城之人,造的卻是滅世之災!這是何等蠢材的作為!”
說到這裡時,那蛇鼠般麵目可憎的男人終於連表麵的掩飾功夫也不想再做,就這麼亢奮地哈哈大笑起來。
桌子對麵的周雨偏著頭,無所感想地看著他癲笑欲狂的醜態。直到摩天的笑聲歇止,他才輕輕問道:“這件事對你很有趣嗎?”
“當然,這個笑話小姑娘你是不會明白的。鄙人呢,最喜歡看到的就是那種大聖人跌進泥裡的樣子了。這可是作為旁觀者獨有的趣味。”
“既然如此,我也來給你講一個笑話吧。”
迎著摩天狐疑的目光,周雨平靜地說道。他稍稍直起身體,右手伸入傘內。
然後,他一點一點地,將捆係在傘柄上的白骨細劍抽了出來。
“先前我在洞底下的時候,繩子會突然脫落,就是你搞的鬼吧?拜你所賜,現在雙腳稍微有點不靈便了,我想這件事總得有個說法——正好,你說這把劍的真名叫做‘複仇’,是這樣吧?”
潔白的刃越過桌麵,抵住那擠滿肥肉的下巴。看到對方額頭冒出的冷汗後,周雨歡喜地笑起來。
“原來是這麼回事。這把劍的用法,我好像已經明白了呢。難怪紅葉說這把劍會讓你退避三舍……那麼,接下來我要講的笑話就是,用這把劍把你碎屍萬段,一點點串到火上去烤的話,到底能做多少串骨肉相連呢?不如就試試把它們喂給那條蚯蚓吧。你說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