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發生在一個非常寒冷的夜晚。因為接連幾天都是陰雨,天黑得比往常更早,附近的遊樂園也是冷冷清清,看不到幾個遊客。平時景致秀美的香塵橋,在陰暗的夜幕下也變得陰森猙獰,完全變了一副模樣。”
鮮紅濃稠的液體,在透明管道中緩緩爬升。
“最近剛剛進入公司科研部實習的研究生小明,其工作的實驗室正好位於東麵,隔著窗戶就能望見遊樂園和香塵橋公園裡的景象。他的家住在市中心,雖然很想早點回去,但看自己同組的夥伴都沒走,也就不好意思開口說要準時下班。”
隨著敘述者的言語,粘膩濃稠的赤液也躁動地打旋,形成一個極不安定的渦流。
“——不巧的是,他們今天的工作任務十分不順,按理而言應該能夠在半小時內測定的某個數據,卻因為一些輕微的人為失誤,反複重來了好幾遍。組長為此而大發雷霆,要求全組都必須完成測量才能下班,否則今晚就睡在公司裡。眼看時間已經逼近十二點,小明的心裡也越來越急。可惜的是,他不過是個剛來不久的研究生。既沒有提出反對的發言權,甚至幫忙做測定試驗也輪不到他上。因為實驗室對環境的要求很高,進入以前會要求內部人員把香煙、口香糖一類的雜物全部鎖存到保險室裡,離開科研部的樓層則需要組長的身份卡,所以小明也無處可去,隻能借口上洗手間來逃避實驗室裡的壓抑氣氛。他在封閉的隔間裡坐了好幾分鐘,忽然聽到廁所門口經過一個輕盈而穩定的腳步聲。男廁靠近走廊儘頭,再往後走的話,所能去的房間隻可能是女廁所。”
赤紅的渦流被攪動著,偶爾露出底部柔軟變形的內容物,如同一口混煮血肉的鍋釜。
“小明感到極其驚訝。走廊上鄰近的實驗室無人留守,自己小組內的女性成員僅有兩名,腳步聲也和剛才不同。他剛才聽到的,像是硬底鞋類才會發出的磕地聲,原則上是禁止出現在實驗室裡麵的。為了確定那是不是路過檢查的保安,小明躡手躡腳地走出男廁,湊到門戶虛掩的女廁前窺視。他看見在廁所儘頭的窗戶前,靜悄悄地站著一個穿著紅衣的女孩。她的體型身高,都和小明認識的女同事截然不同。
“他突然想起,這棟樓在一個月前曾經跳死了一個女生。女孩是內部的高級研究員,自殺理由迄今未知,弄得公司裡傳說紛紜。此刻站在女廁裡眺望外麵的紅衣女孩,簡直和傳聞中一模一樣。他開始感到強烈的害怕,就在他準備先行溜走時,紅衣女孩一下子回過頭——不是轉身,而是猶如關節人偶那樣,一百八十度地將腦袋旋轉了過來!那個女孩滿臉鮮血,用支離破碎的麵孔對藏在門外的小明說……謝謝,這兩份草莓汁也麻煩打包一下。”
店員依言把兩杯紅豔豔的鮮榨草莓汁放進包裝袋裡,極有眼色地直接遞給旁邊的兩名女生。張沐牧歡呼著抱住飲料瓶,開始埋頭猛啜,周雨則麵無表情地接過杯子,繼續看向負責領路的陳偉。
“周同學對這個傳說有什麼看法嗎?”
“沒有什麼特彆的看法,我隻是很想知道紅衣女鬼的草莓汁最後打包了沒有。”
“哈哈,彆這麼陰陽怪氣的嘛,那個當然不是她的原話。”
“那麻煩你敘述原版就可以了,多餘的藝術加工請去掉——順便一提,把主人公叫做‘小明’也糟糕透了。這種名字一出來就讓人覺得活不過三集呢,嗯,就和你的名字差不多。如果我們活在一部恐怖電影裡麵,陳同學你就是第一個死掉的。畢竟像你這種拍腦袋想出來的名字,編劇大概連三分鐘的個人劇情都沒有給你構思過。”
“那也不至於吧。像我這種大小通用的名字,起碼可以在鬼怪第一次出現時抗個兩三刀,如果機會抓得緊,幾句漂亮台詞也還是搶得到的……言歸正傳,‘小明’雖然隻是化名,但原型確有其人,就是我上兩屆的研究生學長。我們是在桌遊會上認識的,正好就聽他講了這件事。當然了,他還不至於慘到真的跟紅衣厲鬼近距離接觸了,不過確實是目擊過死掉的‘小紅帽’在樓下的街道間徘徊。不止是他一個人,很多在附近上班的人好像都目擊過。我跟這裡的人聊天時,基本每回都要聽見類似的說法。”
“……你還真是交遊廣闊呢。”
對於這種不輕不重的諷刺性評價,陳偉連一點形式化的窘迫都沒有,依舊笑容可掬地指向遠處的大樓。
“就是那一幢辦公樓。綸星生物醫藥的科研分部,據說是公司最大的技術研發中心,大樓高層全都是核心實驗室。很有點黑幕財閥的感覺吧?平時十三樓以下的部門是有特定開放日,允許客戶組織進去參觀的。不過很遺憾,現在參觀活動已經因為安全因素暫停了。”
“為何?因為樓裡鬨鬼嗎?”
“那倒不是……說起來可能會有點難以置信,那幢大樓兩個月前被雷劈了。據我認識的那位‘小明’說,雷擊的影響貫穿了至少六層樓,幾個核心實驗室都是損失慘重。”
“……這是不可能的。”
“常理上確實匪夷所思,不過事情就是發生了。大樓的避雷針沒有起到引雷作用,雷擊的電流強度也遠遠超出常規數值,到現在還沒有找到其中的原因。因為不能排除是樓內的特殊設備或磁場環境導致,高層擔心這種事再度發生,就把觀光活動給暫停了。實驗室倒是沒有關閉,不過聽說搬遷新址的提案已經通過,等預算明確以後,很快就會搬去彆的地方,這幢樓也是前途未卜。真可惜,這邊的高科技園區也算是風景線之一了。”
聽著他的說明,周雨呆然地望向那幢大樓。
時隔兩月,從那類似棱台形狀的建築表麵已經看不出任何雷擊痕跡。光鮮、簡潔的銀白色金屬覆皮,像一層細密的鱗片生長在樓體外。這設計既有強烈的未來科技感,卻又令人不寒而栗地想到古生代的深海水族。
這矛盾的建築形象,就像是米根竹市本身。
毫無來由地,周雨想起了紅葉,準確來說,是他和紅葉的初次見麵。在那建築工地的金屬支架上,紅葉用奇怪的黃色符紙招來了風暴。那不可思議的經曆至今烙印在他心底,隻是因為紅葉避而不談,他也不去深問。
不知為何,當聽到陳偉所說的雷擊事件,紅葉以符召風的事就愈發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裡。
“……那棟大樓,現在已經沒有辦法進去了嗎?”
不自覺地,他將心中所思脫口而出,然後又立刻警醒過來,有點懊惱地抿住嘴唇。
陳偉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你想進去看看嗎?不過,我記得周同學你對鬼怪的事情並不感興趣。”
“確實不感興趣,我是來找錄音地點的。”
“那麼你說不定會對這件事感興趣,”陳偉說,“周同學,你知道那個過山車的聲音最遠能傳到哪裡嗎?那就是綸星大樓所在的距離。因為建築反射的問題,綸星大樓高層的實驗室可以聽見過山車的聲音。第二點是方位,那段錄音裡過山車的尖叫聲實際上是由遠及近的,人耳或許聽不出幾秒的區彆,但放在波形圖上就能稍微比對出來。結合過山車軌道由東向西的軌道路線,可以確定錄音地點肯定在過山車的西側。”
他抬起手臂,示意自己身後的高新科技園區。
“最後第三點則是時間。你所發來的錄音,其錄製時間是去年十月七日,周六。那天的天氣狀況非常奇怪,上半天是晴日,下午則開始下雨,因此過山車隻開放了半天時間。如果錄音的時間沒有被修改過,那麼一定是在上午完成的。”
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觀察周雨的表情,然後繼續說:“就在同一天的晚上,綸星的頂樓遭到了雷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