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7章 昆蟲學者回家了(下)_道與碳基猴子飼養守則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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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7章 昆蟲學者回家了(下)(1 / 2)

有一件事是詹妮婭出生以來從未見過的。她見過戀童癖與殺人魔,還見識過癮君子與真正的黑幫火並。她見過的危險太多了,連馬爾科姆都說她身體裡藏了個專門吸引麻煩的磁鐵。可就算是這樣,她還是有想象不出來的事,那就是她媽媽哭泣的樣子。從她有記憶以來,她媽媽總是一個頑強而難纏的人,一個叫對手看了就頭痛的人。她見過她母親遇到挫折而狂躁易怒,但卻從沒見過她示弱。可是,那種事的確是有過的,那種事隻在她老哥的回憶裡有。

有一種理論認為母親會更偏愛自己的第一個孩子。那不一定是真的,可是詹妮婭有時卻覺得俞慶殊對待她老哥的態度和對她是不同的。他們之間有種基於創傷的默契。當詹妮婭和母親直來直去地爭吵時,那對母子卻會在某些無形的東西麵前互相繞開,就好像那裡有一道詹妮婭看不見的傷口——當然了,她老哥過得不錯。這是可以從方方麵麵看出來的,他並沒有在另一邊受到什麼虧待。

她愛她的哥哥嗎?這是毋庸置疑的,就像漢娜也愛自己的妹妹一樣。可是從另一個方麵來說,她哥哥並不是和她一起長大的,他也不是馬爾科姆的孩子。至少有一半的他是詹妮婭所不熟悉的。如果他們完全沒有血緣關係會怎麼樣呢?他們還會關心對方的情況嗎?她不知道。也許什麼也不會改變,也許一切都會變得不同。他們本來也常常吵架。可是,要是他消失了,或者說,死了。她媽媽會有多傷心呀。那也會叫詹妮婭想象不出來,她不太願意去想。

意識到周溫行也有一個兄弟是詹妮婭的突破口。她早就知道這點了,可是原先她並沒把它當作一件特彆值得注意的事。生命,動物,人類,在自然的尺度上是大同小異的。共同點可以被無限地挖掘,被無限地誇大和讚頌,可是大多數的共同點並沒有什麼意義。兩個很相似的人也是可以相互鄙夷,並且堅信自己與對方水火不容的。

可是,詹妮婭覺得這件事的重點在於,對主要特征的把握和想象。她還不太相信靈魂或是精神,也不確信人有某種堅不可摧的“品質”,但她知道人的行為必然會有動機。動機往往是先於條條框框的道理與準則的,它與本能的願望密切相連,而那比起性格更接近“靈魂的本質”。那就是說,如果你知道一個人行動的主要動機是什麼,你也就大概地知道他會怎樣做——做得高明與否就是另一回事了。

名偵探迪布瓦開始沿著動機的道路慢慢研究周溫行這個人。要理解一個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對象?需要一個切入口。一個能讓人置換立場來設身處地的落足點。對於名偵探迪布瓦來說,對於患病兄長的長期擔憂是她走近周溫行的捷徑。今夜她是為他才跑出來的。那麼周溫行呢?如果這個奇怪的年輕人也是為了自己的兄弟而長途跋涉,那麼他所有表麵叫人疑惑的行動都是圍繞著一個有意義的目標。她還看不出那是什麼,因為她不了解他的哥哥。她還無法看穿聯係著行為與動機的事實是什麼。

那麼從她自己出發又如何呢?她也有一個哥哥。她哥哥的確是個病人。而如果她想要讓他“正常”,或者說,讓他遠離死亡的誘惑,她會做點什麼?她想讓他去看醫生,這是再簡單不過的——可是如果她想要把他送進精神診所或心理谘詢室,她首先需要他承認他自己有問題,要讓他接受治療和幫助。如何讓她的哥哥麵對自我,讓那個病態的、具有偽裝性的人格出現在光天化日之下,然後他們才能真正地開始治療。可是,她哥哥的毛病很可能沒有器質性的病變,那和會引起高燒與幻覺的病症是有很大不同的。周溫行的哥哥究竟得了什麼樣的病?他是否已經康複?或者成為了某種永久性的疾患?情報的斷崖橫斷在她的路徑前,她必須要尋找新的橋梁才能繼續了。

“你哥哥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問周溫行。

她覺得周溫行對於她提的問題是意外的。他在竹筏外看著她,就好像是第一次看見她。可是他們第一次碰麵時他倒沒這麼像看陌生人。

“很難用幾句話說得清楚。”他說,“以前他曾經是個很好的人,但那也可能隻是他沒有向外人展示過自己。他覺得自己有義務完成一些重要的任務,可是看起來他似乎是完全弄錯了。”

“那是什麼任務?”

“像是翻修古建築之類的事吧。把不合適的東西從古建築裡清走。”

詹妮婭迷茫了一會兒。這個回答太具體了,因此不像是在撒謊。可那聽起來倒像是馬爾科姆在乾的事。

“那是他的……他的主要工作嗎?”

“現在已經不是了。因為需要長期療養。”

“他還在生病。他的情況怎麼樣了?”

“已經穩定了。”周溫行說。

“那就是說他還沒康複?”

“大概吧。”

“那……他的病具體是什麼問題呢?他還在發燒?或者有幻覺?”

周溫行偏頭想了想,然後微笑著說:“你見過幻想自己是一株植物的人嗎?會每天蹲在牆邊一動不動,好像在等著陽光雨水的樣子。”

妄想症。詹妮婭朝著斷崖彼岸前進了一步。周溫行並不避諱談起兄長的病情,這是她沒想到的。可是緊接著周溫行卻反問道:“你覺得你哥哥如何呢?”

“什麼?”

“你覺得你哥哥是個怎樣的人?”

“他……他還算不錯。是個還不錯的人,而且也經常照顧我。”

詹妮婭含糊其辭地回答。周溫行的神態就好像他知道她並沒說實話,但他卻並不追根究底,隻是保持著那種叫人不太舒服的微笑。詹妮婭又告訴自己也許這是偏見。如果她是在岸上看到周溫行,她不會覺得這麼不舒服的,可是看到一個活人像幽靈那樣飄在海上,感覺可就完全不一樣了。他還有條受了那麼可怕的損傷的手臂。他是個真實存在的超能力者,又去過那麼多的地方。沒法肯定他還能不能算是個人類,但他肯定經曆過很多危險。

——他肯定經曆過很多危險。

詹妮婭在迪布瓦想象工作室裡停住了踱步。當可怕的靈感倏然降臨時,她仿佛聽見自己頭頂響起隆隆的雷聲。

海潮的雜響完全消失了。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她全神貫注地盯著周溫行。他也看著她,並且好像已經明白了她在想的事。不。不。不。他就是明白的。他從一開始就是明白的。

詹妮婭說:“他對你開過槍。”

當她揭露這個答案時,詹妮婭覺得周溫行的笑容裡似乎帶著讚許。但那也可能隻是她對於正確的渴望使她產生了誤讀。她沒來得及進一步驗證,因為赤拉濱在後頭說起了話。

“哦哦,”赤拉濱歡快地說,“打雷了。”

詹妮婭起初把它當作一個對於氣氛的比喻,就像說現在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可是旋即她就發現赤拉濱隻是在陳述事實。沉悶的雷鳴不是源自於她想象的加工,而是真實地在天際響徹。

她有點驚訝地抬起頭。在下午她已查過天氣預報,卻不記得今晚有雷雨。今年的氣候確實反常,可她本以為當天的天氣預報會準確些。

雷雨來了。有遠及近,滾滾不絕。詹妮婭還沒想好他們該怎麼保護竹筏,雨珠已經打落在她的臉頰上。一瞬間整片天空是蒼白色的,電光猶如巨人之劍橫貫天空。詹妮婭有生以來好像從未見過那樣劇烈而龐大的閃電,甚至讓她覺得那東西是頭由白色電流構成的怪獸。她低下頭時又看到海上拔起一堵漆黑的城牆。那是風暴與浪潮的結合,從遙不可及的天際轉眼就撲到了她麵前。除了雷霆咆哮與海洋回以的呼嘯,她什麼都聽不見,什麼也瞧不見。

她的身體好像在無邊的恐懼裡消失了,隻能隨著狂暴的風與水打轉回旋。在完全喪失了空間概念以後,她卻在飄搖中望見遠處有一座城市的景象。那城市是在岸上?海裡?還是空中?她分辨不出來。可她在朦朧中覺得它並不是埃斯及特夫島,因為那裡林立的全是高樓與燈火。她想起了亞特蘭蒂斯,還有巴比倫的懸園。那城市就好像是個四四方方的規整模型,同時又有一個暴雨肆虐的天空。

多麼奇怪的一個地方,她在心裡暗想,隨後卻困倦地睡著了。在那黑色的睡眠裡,她感到自己還在赤拉濱的小木船上,隨著波浪而規律地起伏飄蕩。那感覺舒適而安寧,直到她覺一條冷冰冰的繩索勒著她的胸口。她不舒服地掙紮起來,肺裡就好像墜著石頭,要在崩斷後掉進肚子裡。

多麼奇怪的一個地方,她在心裡暗想,隨後卻困倦地睡著了。在那黑色的睡眠裡,她感到自己還在赤拉濱的小木船上,隨著波浪而規律地起伏飄蕩。那感覺舒適而安寧,直到她覺一條冷冰冰的繩索勒著她的胸口。她不舒服地掙紮起來,肺裡就好像墜著石頭,要在崩斷後掉進肚子裡。不,她不想待在這個叫人難受的軀殼裡。她想要脫殼而出,輕盈地飛走,就像一隻鳥或者蝴蝶。

詹妮婭依舊閉著眼睛,兩隻手臂向著虛空撲打。她朦朧地記得她在船上,或者水裡。當她記起這件事時,窒息的痛苦果然也隨之而來。她止不住地咳嗽和反嘔,而勒在她胸前的繩索轉移到了腹部。鹹水從她喉嚨裡反湧出來,那感覺真的糟糕極了。她拚命地喘氣,眼前飛舞著無數的小黑蟲,但她搖擺的意識反倒放鬆了下來,因為她明白自己並沒有淹在水裡。她正在呼吸,這即是說她還活著。

當缺氧造成的視覺障礙消失後,那些在她眼前飛舞的小黑蟲恢複成一片黎明前的灰白天空。曙日還不曾出現,可是詹妮婭已經被晃得昏花,她覺得自己已經在永夜的汪洋裡泡了整整一年了,全身上下都是海水的腥味,並且也永遠地忘記了白天是怎麼一回事。

她恍惚而疲憊地在原地躺了十幾秒,終於搞明白自己正躺在一片沙灘上。她的手掌抓著濕滑如泥的沙麵,提醒她那場噩夢般的暴風雨似乎是真實存在的。竹筏被那風暴掀翻了,一夜之間她竟然經曆了兩次看起來絕不可能的海難。

當詹妮婭終於從溺水的痛苦中逐漸恢複,並且開始好奇自己是如何幸存下來時,她從自己胸骨下方的疼痛裡得到了答案。

有人曾給她做心肺複蘇,或許就在半分鐘以前。可是那可太奇怪了,因為她並不是在非常靠近岸的地方落水的。救她的人是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把她到上了岸呢?在她的救援者呼喚她以前,這個問題盤踞著詹妮婭的腦海,以至於她竟沒去考慮是誰救了她。那答案並不難尋找,畢竟救她的人不是條沒法上岸的美人魚,他一直就蹲坐在她旁邊,並且還開始拍打她的臉頰,確認她是否有所反應。

詹妮婭看了他一眼。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應當覺得意外,可是當周溫行又一次叫她時,她還是儘力抬了抬手掌,以表示自己已有意識。

“你需要毛毯和熱水。”周溫行說。

詹妮婭精疲力竭地點著腦袋。她覺得渾身都很乏力,根本沒法坐起來。可是當周溫行坐在旁邊朝她觀望時,她又猛地記起在竹筏打翻以前他們正在談論什麼。她的胸口一下子收緊了,並且憑空就生出了新的力氣。但是她沒有坐起來,而是繼續躺著,眼睛朝周圍張望。

“他在哪兒?”她問道,“赤拉濱還好嗎?”

“或許已經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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