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箱子裡是什麼?”蔡績問。
羅彬瀚把頭轉回去。“你想知道?”
“不然我在問什麼?”
“用來當誘餌的東西。”
早在半個月前,羅彬瀚向他透露過大致的計劃,因此這話立刻就叫蔡績抽緊的臉頰放鬆了些,隻餘一抹疑惑留在眼底。
“老鼠,”他慢慢地說,“需要這麼大的箱子嗎?”
羅彬瀚若有所思地望著他。其實這人也不算很傻,他心想,隻是很難想象這樣一個天真的家夥要怎麼和周妤相處。那不太可能是個特彆融洽的組合。不過誰又說得準呢?也許周妤已經改過遷善,成為一尊地獄裡的活菩薩——他把紮著金屬條的右手腕擱到舷板外晾著,然後鎮靜地說:“李理,把箱子打開吧。”
箱子沒有動靜,李理也沒說話,以靜默表達了最徹底的反對意見。看來她真的和蔡績不熟,真不知道她怎麼就允許他參與進來。
蔡績的臉色慢慢變了。他讓船按著設定航線往前開,自己則轉過身來,埋頭要去把放在兩人中間的箱子掰開。
“我是你就不會乾這種事。”羅彬瀚冷眼旁觀地說,“裡頭的電子設備可不少,還有高能電池,你要是亂來沒準會炸——李理,你瞧見了,他是不會放棄的,你最好還是幫他打開。”
箱子上的指示燈連閃了三下,接著箱蓋從靠近船首的一側彈開了。裡頭的情況對蔡績一覽無餘,而羅彬瀚隻能看見豎立起來的的六邊形箱蓋,幾縷嫋嫋升騰的冷霧,以及蔡績呆然的神情。他也不需要去看箱子裡的情形,因為他早就知道了。這會兒他隻想要一支煙或者一瓶酒,可惜這些他都拿不到,岸上等著他的隻會是李理的緊急醫療團隊。
蔡績抬起頭時後退了一步,差點撞上後頭的操作台。他的臉上透出怪異的青灰色。
“這是誰?”他說。
羅彬瀚聽到耳機裡有一點細微的電流聲,這是李理即將發言的征兆。他伸手把耳機摘掉,擱在座位底下,然後才說:“你不需要知道他的名字。”
“他為什麼會在這箱子裡?”
“被放進去的。”
蔡績繼續盯著他看,等他給進一步的解釋。羅彬瀚隻覺得口乾舌燥,而且還困得厲害。“有這麼一個人,”他懶懶地說,“我是不會把真名告訴你的,要是你願意就叫他老鼠。這個人家境富裕,可家裡管得很嚴,不給他花錢的機會,於是從小學開始他就去勒索自己的同學,從他們那兒搶錢去打遊戲。後來有同學告訴了老師,害他被家裡罵了,他就偷了家裡的錢,雇了幫流氓把那同學打殘了。之後他轉了學,卻在初中時染上了賭癮,於是他重操舊業開始勒索,順便還有偷竊和偷拍——主要為了賣錢,最後他在女廁所裡被抓了個現行。班主任堅持要開除他,他就從家裡帶了把菜刀捅進班主任的肚子裡。老師死了,他成了少年犯,家裡給他打點花了不少錢,八年後他才放出來。然後,他又迷上了賭博,一次又一次,欠債金額越來越高,他的父母就放棄他又生了一個——可彆以為他沒嘗試過乾掉那個胎兒,但是最後沒成功,於是他被家裡趕了出來,斷絕關係,身無分文。他很需要錢,願意為錢乾任何事,包括去殺人。”
他十分厭倦地歎了口氣,認為故事到此就說夠了。然而蔡績依然如雕塑般靜立在箱前,眼中閃動著駭人的凶光。他隻得繼續說:“我本想雇他去殺那個東西,就在酒店的大門口。”
“就憑他?”蔡績冷冷地問。
“沒錯,就憑他。”羅彬瀚說,“這難道不是一場很有價值的測試嗎?不知為什麼,那東西很不願意引起騷亂,總是竭力裝成普通人在我身邊晃悠。如果一個瘋子在眾目睽睽下拿刀捅他,他有什麼應對辦法?或者他會提前發覺彆人對他的殺意?我就是想知道這個。”
“但你最後沒讓他去。”
“因為我發現風險太不可控。你瞧,這人十足是頭沒腦子的野豬,純靠欲望驅動辦事,可不見得講究什麼職業素養。我雖然花了錢雇他,沒準那東西略一挑撥,他就會把刀捅進旁邊路人的肚子裡。根本不是條聽話的好狗,明白吧?所以,最後我們簽了另一個版本的協議。他躺進這個箱子裡,為咱們的行動做出了卓越貢獻,之後他那兩百萬的賭博欠款也會一筆勾銷。”
蔡績又低下頭往箱子裡看,大概是在搜尋受傷或用刑的痕跡。羅彬瀚任由他白白地找了一陣,然後才說:“你找不到外傷的。”
“你對他做了什麼?”
“把他放進箱子以前我先給了他一個暗示。”羅彬瀚直截了當地說,“編了個故事,讓他相信自己將被當成屍體,送進焚化爐內活活燒死。接著把他麻醉裝箱,一直讓他處於平靜昏睡的狀態,直到陷阱啟動的一刻。然後嘛……有這樣一種設備能利用電流製造出十級的疼痛,知道吧?醫院會用這種電極片來讓人體驗分娩的感覺,理論上對健康無害,但能讓你痛得死去活來。當他從昏迷中醒來時就會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封閉狹小的地方,四周是高溫與火紅色的燈光,全身上下都劇痛如刀割。多恐怖的事呀!他甚至沒法叫出聲來,因為肌肉鬆弛劑還在起效。痛苦、絕望、恐懼……這一切都會讓他的心情像極了一個落在火海裡瀕死之人。這就是他擔當的角色,然後等所有事情完了,這箱子就停止電他,冷敷止痛,再給他補了一針麻醉劑——這就是你現在看見的情況。”
船上一陣死寂。蔡績的臉已不再泛青,眼睛裡卻閃動著奇異的光。那目光已經令羅彬瀚感到了危險,但他還是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你之前說準備用老鼠。”
“到最後七天時我決定還是用人——我怎麼知道那東西是否能分清物種?他之前是用了一隻老鼠當坐標,可老鼠的痛苦和人的痛苦在他眼中真的一樣嗎?在那島上沒有彆的坐標給他,事前所有能驅趕的動物都被驅趕走了,尤其是設施內部,那裡連細菌都不會有。然後突然之間,他發覺火海裡有一隻翻騰慘叫的痛苦老鼠。你猜猜他會怎麼想?以為這是上天賜給他的?”
“所以你花錢買了一個人。”蔡績冷笑著說,“買了條人渣的命。”
“沒錯,就是這樣。”
“你不是也有個同夥嗎?怎麼不叫他上?”
羅彬瀚心中一動。他發現蔡績對李理也知之甚少,竟然還把她當做血肉之軀。
“其實我有彆的選擇,”他盯著蔡績說,“我那個同夥有許多手下,他們中有人完全清楚情況,而且自願被放進這個箱子裡,但我沒有同意。箱子裡這個人是被我挑中的。”
“怎麼?你以為自己有資格判彆人死活嗎?”
“第一點,心甘情願的人是不會那麼痛苦的。”羅彬瀚說,臉上逐漸露出冷酷的笑意,“電擊?那不過是區區的皮肉之苦。我要的是精神上的絕望,那才算得上是誘餌!”
蔡績皮笑肉不笑地點一點頭,等著他說第二個理由。他的身周已逐漸散發出幽冷的氣息。
“第二,”羅彬瀚繼續說,“假如計劃成功了,那麼誘餌是誰都一樣,他和我都能活下來;可如果失敗了,他和我都得死,而我們死了以後的事將由彆人接收——我的同夥,我同夥的手下,任何有意願卷進這攤子爛事裡的人,這些人必須得把事情接過去。我絕不會把這些人消耗在當誘餌的蠢事上,這是純粹的浪費,明白了嗎?”
“所以你就決定消耗一個沒用的人。”
“正是。”羅彬瀚說,“乾嘛要讓對這世界抱有熱情的人離開呢?誰對這世界不滿意,誰就應該自己離開。”
“那你堂弟呢?你怎麼不讓他去死?”
他們如角力一般目不轉睛地對視著。隨即羅彬瀚又露出笑容,聲音清楚地說:“他也在備選名單上。”
蔡績無言地望著他,仿佛這是生平第一次見到他這個人。那股幽冷的殺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苦苦壓抑的憎惡。羅彬瀚又一次認識到對方有多恨他,而那種怨恨似乎遠不止和羅嘉揚有關。他看見強烈的惡意在蔡績眼底蠢蠢欲動,像藏著什麼能把他一擊打倒的殺手鐧。蔡績張開嘴,他心中就莫名一沉,接著對方卻又緊緊地抿住嘴唇,把話頭硬吞回肚子裡。
“你小心遭報應。”他冷冰冰地說,然後轉身麵向舵盤。海浪在船底對這一場好戲大聲嘲笑著。遙遠後方響起隱隱的爆炸聲,黑柱般細長的灰煙直穿天際,宛如一片陰雲流瀉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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