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他是在做什麼了。
外麵的陽光正好,透過打開的窗戶照在梳妝台上,還有帶著竹葉清香的風也吹了進來,吹得我臉頰邊的碎發輕撫著肌膚,帶來陣陣酥癢的感覺。鏡中的他還一門心思放在我的頭發上忙碌著。
我早已經不是什麼二八少艾,自然也不是他口中的“女孩子”,有了離兒那麼大的女兒,自然頭發是挽起來的,但我從來怠於梳妝,也幾乎沒什麼首飾,一頭長發綰上去黑黝黝的,發髻雖然簡單彆致,也隻是一頭黑而已。
而他的手指兩三下,便給我一頭烏發上添了幾葉新綠。
等到他弄完了,抬起頭來看著銅鏡裡的我,笑道“怎麼樣,好看嗎?”
彆致端莊的發髻上被他簪上幾片竹葉,頓時變得有些俏皮,又有些清新亮眼,一兩點新綠點綴在右邊發髻上,幾乎將我整個人都襯托得白皙清新了起來。
我看著銅鏡裡的自己,不由的有些發愣。
“喜歡嗎?”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還沾著竹葉上清露的手指點著我的兩邊臉頰,清涼沾濕的感覺讓我顫了下,好像猛然醒悟過來一般,看著銅鏡裡他微笑的眼睛,遲疑了一會兒,輕輕的點了點頭。
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幾分,扶著我的肩膀看向銅鏡,笑道“你說你不是什麼女孩子,但你也沒有你說得那麼老氣橫秋的。這樣打扮一下多好?”
“……”
“我知道你不喜歡那些穠豔的妝容,其實,我也更喜歡你這個樣子。”
“……”
不知怎麼的,我有些臉紅。
原本白皙的臉頰,紅起來就很顯眼,被綠色的竹葉一襯,更加明顯,我偏過頭去,喃喃道“謝謝。”
“謝我?嗬嗬,你不知道我是為了我自己?”
“……嗯?”
我又轉過去看著鏡中他帶著幾分狡黠的眸子,他笑道“你是我的人,當然要漂漂亮亮的嫁給我。”
這一回,我的臉越發紅了起來,也不想跟他再說什麼了,隻怕扯下去他還能說出更沒皮沒臉的話來,索性將身子都轉向一邊坐著,道“怎麼你今天沒事啊,還在這裡磨蹭?”
他笑道“是啊,沒事可做了。”
“……?”
我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笑吟吟的眼神,倒是有些明白過來。
昨天在望江亭,他已經和輕寒達成了口頭協議,不管將來的路要怎麼走,至少短期內,他和朝廷不會宣戰,這樣一來,可能之前他的很多安排都要放下了。說他“沒事可做”,倒也不是沒有道理。
我還在想著,他突然一拍手“哎呀,還真的有件事得做了。”
“哦,什麼事?”
他笑而不答,卻走到另一邊的書桌前,拿了筆墨和一張小小的紙箋走過來放到桌上,將筆遞給我,我疑惑的道“這做什麼?”
“寫你的八字。”
“我的八字,這是——”話沒說完,我立刻明白過來了。
他要我的八字,自然是因為我們的婚事他已經要提上日程,就要讓人來合八字了,這是婚禮的第一步。
我一時還有些回不過神,有些不大習慣這件事是真的要實實在在的進行了,他的一隻手又伸過來捧著我拿筆的手“要不,你說,我來寫。”
我又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而是伏到桌邊,輕輕的在紙箋上寫下了我的八字。
雖然沒有抬起頭,但也能感覺到,銅鏡裡映出的他的笑容,笑意越發深了。
等我寫完,他迫不及待的拿起來,對著還未乾的墨跡吹了兩下,然後笑道“好了,我去找人合八字,你呢,就有一件事要你來決定了。”
我坐在凳子上,輕輕的道“什麼事?”
他低下頭來看著我,笑道“花開富貴,龍鳳呈祥,你的嫁衣上,到底要什麼花色啊?”
被他這麼一說,我的臉又紅了起來,帶著慍怒的眼神瞪了他一眼,他已經哈哈的笑著,轉身走了出去。
我心裡猶有些好氣又好笑,可笑過之後,轉過頭去,看著銅鏡裡映出的自己,雖然整個人都被那一點竹葉的妝點襯得清亮了起來,眼睛裡,卻還是有些沉沉的霾。
其實我知道,他在儘力的驅趕。
有的時候,甚至連我自己,也在試著驅趕。
那轉身,那堅持,在棧橋橋頭的固執相送,我也在試著努力,原本以為笑容中散儘的霧霾,卻在笑過之後,又一次聚攏。
仿佛那個人的身影,我以為自己已經消失在了棧橋的儘頭,卻在一回頭,發現他從未走遠。
我,真的做得到嗎?
就在我看著鏡中的自己出神的時候,一個輕輕的,細小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娘。”
我急忙回頭,看見離兒扶著門,站在門口,小臉上滿是茫然的神情。
一看到他,我立刻笑了起來,急忙走過去抱起她“離兒。”
“娘。”
她雙手抱著我的脖子望著我,看到我頭上的竹葉,倒是愣了一下,然後輕輕的說“娘,你今天好好看啊。”
我笑了一下“是嗎?”
“嗯,娘今天看起來有些不一樣了。”
我笑了笑,沒有接她的話,也沒有問她到底我是哪裡不一樣了,將她抱著回到梳妝台前坐下,這孩子還看著我發呆。
母親的敏感,我立刻感覺到她有些不對。
這孩子平時沒有這麼木訥的。
於是,我將她抱著坐到我的膝蓋上,讓我麵對著我,柔聲道“離兒怎麼了?”
她望著我,小臉圓嘟嘟的,臉頰卻有些微微的發涼,那種感覺越發讓我不安了起來,我用溫熱的掌心摩挲著她的臉頰,又問了一次,這一回,她才有些遲疑的看著我“娘,剛剛,我看到阿爹從這裡離開。”
“……!”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還來不及說什麼,離兒已經小心翼翼的看著我,開口道“娘,昨晚,阿爹是跟你在一起的嗎?”
“……”
“娘,阿爹昨晚,是跟你睡在一起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