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李典也知道,他們這些兗州豪強幾乎有一個算一個都和宦官一黨深仇似海。
原先,他們不過是瞧不上這些幸進小人,專恣驕貪,暴斂鄉野。
後來就是直接影響了他們這些豪強的利益。
那些個宦官賓客親朋是貪得無厭,把小民吃得無骨後,又把目光放在他們的宅田上,仗著十常侍的雌勢,侵占山澤。
那些是他們能占的嗎?
這大大小小的山澤,周遭的水碓水磑,哪個不是他們這些豪強的。
現在竟然把主意打在他們頭上了。
不僅如此,這些宦官子弟還羅列州郡官場,搶占孝廉名額。
此話何意?
本來漢代舊製,中官子弟不得為牧人職。但自孝桓以來,宦官方熾,任及子弟為官,布滿天下,竟為貪淫,朝野嗟怨。
其中最不能讓他們這些豪族容忍的,就是宦官侵占孝廉名額。
對豪強子弟來說,除居鄉養望,被三公辟為掾屬,最清正的上進之途就是郡舉孝廉,入郎,再外放。
這條路,一直是豪族們把持經營的。
靠著地方名士的清議品評,讓某個豪族子弟顯名,然後再由郡守舉孝廉,入朝為郎。
之後此君再逐為二千石,又成一方郡守,之後他再舉薦同樣的道德之士。
至於為什麼道德之士,不是他舉主的親朋故舊,就是他同歲的子弟。
那隻能說,自己身邊的人,有道德之士卻不舉薦,那還談什麼選賢用人,談什麼野無餘賢?
但自從那宦官當政,不管是什麼五侯、還是啥十二侯的,都紛紛舉薦子弟。
即便沒有子弟,也立胤嗣,繼體傳爵,或乞於疏屬,或買兒市道。
真的是笑話,不能人道者,也妄想做爺稱爹。
就好像以前的扶立桓帝的大宦官曹騰,是真正的宦官一黨之魁。
就養了個假子,甚至那假子的兒子,叫什麼曹操的,都被舉為孝廉。
要知道,一個二十萬戶以上的大郡,一年不過才有一個孝廉名額,就這麼浪費在了一個宦官閹豎的小人身上。
這真讓賢明之士嗟氣。
又因為,如今宦官最顯者,不是出自潁川,就是出自他們兗州的山陽、濟陰。
所以,這幾處兩派恩怨最深。那些走在正清揚濁的黨人們,基本就是他們這些地方的。
李典很欽佩他們,也痛恨這些汙濁世道的小人,雖然他也沒資格被舉孝廉。
但仁義君子所痛恨的,就是他李典痛恨的。
所以,雖然覺得叔父草率,但也沒覺不對。相反,他立馬就和李進商量,如何撲殺韓況一乾人。
而此時,韓況所在的貢船上,氣氛也有些凝重。
韓況是不會同意船被李進他們扣押的,更不能接受要去李進處做什麼調查。
誰知道進去,還能不能回來。
他也不是什麼鄉愚氓夫,他知道他那位王爺和本地這些個豪強是什麼關係。
說句難聽的,要不是他是帝胄子孫,而且離著國家血脈又算近。
他那王爺都能被那些個豪強,冒做水匪給劫殺了。
之所以緊張成這樣,不僅僅是因為當年他那主公遞什麼黑材料給宦官。
更是因為當年黨錮擴大成這樣,就有他這主公插一手。
大概在四年前,那年主公上洛參加了正旦朝。
那會,國家就問主公如何看待這些黨人。
他這主公是個梗介的,直接答道:
“今日之爭,始於門戶,門戶始於黨人,黨人始於李膺、陳蕃、王暢三人。
其養太學遊士,交結諸郡生徒,更相驅馳,共為部黨,諷議朝政,敗風壞俗。
自謂:“天下模楷李元禮,不畏強禦陳仲舉,天下俊秀王叔茂。”
滑稽天下!天下豈隻有此三人賢?無非邀名獲寵,把持清議,臧否人物,隻為結黨營私。
其黨有範滂、岑晊者,一介草茅,經術淺陋,簡拔鄉野,卻不思君父之遇,篡權州郡。
以至時有郡人諺:’汝南太守範孟博,南陽宗資主畫諾。南陽太守岑公孝,弘農成瑨但坐嘯。’
宗資、成瑨,為國家所置二千石,卻隻畫諾坐嘯。範滂、岑晊不過是其二人所辟僚屬,反倒成了真二千石,操持權柄。
此漢家法度何在?
再者,黨人之徒,向來把持清議,舉私人於孝廉,所舉之人又多寡義廉恥。
故鄉野謠曰:‘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父彆居。寒素清白濁如泥,膏粱子弟踏天街。’
更有甚者,在於黨人狂悖亂上。
其首故太尉陳蕃,向來狷狂。陰謀事泄,竟敢將官屬諸生八十餘人,持刀兵,犯禁內。
正因此輩,退善進惡,暴亂狂悖,汙濁世風。所以天下,莫不義憤,乃指以為‘朋黨’
此臣披肝瀝膽之言,此不可不為國家所查?”
當時這段話,直接點燃了國家的怒火。
下詔書:
“凡是黨人門生、故吏、父子、兄弟中任官的,一律罷免,禁錮終身,並牽連五族。”
這一下,他這個主公就和黨人們結下了死仇了。
知道這些始末的韓況,又怎敢入那虓虎彀中。
而且,他率領的四艘貢船,押送的不是一般物,是要上交西邸的貢錢。
其價千萬錢,一半上交國家,一半要輸送中官。
這麼大的錢,他又怎敢輕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