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浮口營又被送來一撥人。
他們一打聽,才知道這些人是成陽縣的豪強之家,剛被石將軍打敗。
開始這些俘兵還緘口不提如何敗的,等熟了,才開始互相閒聊。
有稱自己勇猛無畏,是友軍坐觀成敗。有指責對麵魚腩,一觸即潰。
總之,從這些人的閒聊中,奚慎這些惡少年多多少少將當日戰場的情況拚湊起來,也為張衝之善戰無前而驚歎。
在浮口營的日子裡,奚慎了解了很多石將軍的事。
從開始的恐懼、不屑,到後麵的猶疑,好奇,再到現在的憧憬,他越來越覺得這石將軍沒準真能成番事。
他也多半猜到石將軍會招降自己,不然為何日日給他們粟米吃。
但到底什麼時候來呢?
彆再拖了,我已經服了。
恰在這時,度滿度先生來了,他一進俘口營,就和這個談談話,那個聊聊天,全然不當這些人是俘虜。
一直走到奚慎這裡時,度滿笑著說:
“慎,何如?”
奚慎見隻有度滿一個人來,心下有些失望,但還是腆著笑:
“此處樂,不思家。”
度滿被奚慎逗笑了,這地方能有多樂,他知道這是奚慎在釋放善意,那正好,他此來也是這麼做的。
度滿笑完,作色道:
“慎,我還記得那日我們的對話。我其實感念你不殺之恩,那日如果不是遇到你,而是被其他賊寇劫質,我們那二十一人多半就是死了。
所以,我今日來也像那日對你說的,想領你走一條正路。
你雖是侯門之後,但祖上餘蔭不過兩代,三百年來,早泯然於眾人。
我知道你也有一番建功立業之心,不然也不會總提自己那三百多年前的祖宗。”
這話說得奚慎一陣耳熱,度先生,你也不用這麼直吧,但奚慎沒反駁,低頭繼續聽著。
“但現在呢?你作下大案,隻能流浪湖海,基本是絕了給漢家賣命的機會了。
但現在不同,你看看這天下,多少黎庶嗷嗷待死,或死於饑寒,或死於淩暴。
我看這天下已經沸沸,隻待英雄出,重定天下。你既慕先輩軍功封侯,焉知自己不行?”
最後,度滿語重心長的講了最後一句:
“慎,我再送你最後一句。你熱腸俠骨,負誌氣,萬不可蹉跎,悔死於榻上啊。”
一聽到這句話,奚慎已經知道他要乾什麼了。
他推金山,倒玉柱,對度滿拜道:
“祈全螻蟻之命,慎願銜環結草,以報君恩。”
度滿身子一側,然後抓住奚慎的手,笑道:
“彆急,等我將你的事和渠魁說了,這事才算定。”
之後二人又聊了會,度滿才心滿意足得離開了。
度滿那邊一走,散開去的惡少年們就聚攏過來,其中一個望著度滿遠去,對奚慎說:
“魁,這度先生和你說了啥,你咋拜他哩。”
奚慎目光幽玄,歎了一口氣,隻說了這樣一句話:
“這姓度的心思倒是多。”
那些個惡少年聽不懂,還要再問,奚慎已經不再多說了。
那邊,度滿出了俘口營,碰到了王章,他就知道應該是大胡子他們來了,所以徑去了張衝那個裡舍。
他一進來,就看到張衝拿著個針線在給一年輕人縫合,旁邊還放著一碗,裡麵都是膿血。
室裡已經圍滿人,再加上腐味,度滿就沒進去。但他立在戶外,聽著裡麵驚歎聲不斷,那是百爪撓心。
終究是抵不住好奇心,度滿掛了一個麵巾也進去了。
一到,就看到這榻上躺著一清秀男子,此時眉頭緊皺,汗涔涔的,一邊一人不斷給他擦拭。
張衝這會正拿針線給他縫合,逢幾下就給針又過個火,離得遠遠的,度滿都聞到了肉焦味,而那年輕人竟然還能咬牙堅持。
度滿還看到了大胡子,他一邊捋著大胡子,一邊圍在張衝邊上,目不轉睛。
看到度滿來了,大胡子展顏一笑,又回頭盯著張衝手裡的針了。
祭孫今天是真見識了,他是老革,知道這軍中不知多少勇士因為刀劍創口過大,遲遲不能自愈,崩創而死的。
而石崽子這種直接用針線縫合的思路,直接啟發他了,對啊,既然不能自愈,那就強行縫補嘛。
他其實有好多地方納悶的,比如為何清創時要逼出膿血,為何那針要過火。但他知道張衝必有理由,而且現在正是療傷的關鍵,祭孫也隻能耐下了。
隻是他在心中更堅定:
“此子,我太平道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