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大家確實可能會這樣想。但後麵當他們發現張狗驢並沒有損害團體利益,那這時候他們又會物傷其類。
他們會疑慮,用得著老弟兄的時候就是生死同契。用不著老弟兄了,就請我們去死?而且如果殺狗驢的還是彆人,那就更容易造成團體分裂。
張狗驢是大桑裡人,張衝要讓誰去殺才合適?是大桑裡一派的?還是濟北國一派的?還是薛氏壁的?誰去辦,都會留下口舌。
而張衝是這個團體的把頭,也是長兄的角色,隻有他才有決定弟兄們生死的權力。隻有他光明正大,將張狗驢明正典刑,弟兄們才會真的覺得這事辦得沒毛病。這張狗驢真的該死!
這其實也是七十五老弟兄們的普遍心理狀態:死在張衝手裡可以,死在他人手裡,他們不服。
說到底,張衝他們現在還隻是一個草台班子,隊伍核心以恩義相結,又以替天行道為理想。他們還不是一個以刑法為約束的建製團體,此時人情大於章法。
這也是類似張衝這等人起家艱難的地方。
如豪強子弟,他們一開始就有團體,那時上下已立,恩威自行。後麵隻要帶著團隊做大做強就行。而像張衝這樣的黔首之子,啥也沒有。
在構建核心團隊時,他既無宗族可依靠,也沒有親戚相幫,他隻是糾合了一幫乞活之輩,以恩義來籠絡在一起。
所以張衝做事就必須做的有道義,要公平,這樣才能一直讓弟兄們服。這既是張衝吸引大夥的,但也是大夥對張衝的規訓。
正是張衝知道這裡麵的利害,他才非要親自鋤奸。不如此,不足以威眾;不如此,不足以肅人心。
之後,張衝和祭孫又討論了幾遍,查漏補缺,然後就打算今晚執行。鋤奸一事,刻不容緩。
薄暮,東平陵,平陵驛館。
此時整個街區都已經安靜,唯有驛館內依舊燈火通明,喧鬨非凡。
此時驛館內正舉行一場宴會,是東平陵本地豪勢正在宴請著縣上計吏。因為又到了一年一次的上計了,他們東平陵的上計吏待統計了這些下轄縣的上計數據,也要趕往洛陽完成這一年的上計。
不過那都結束了,此刻完成任務的著縣上計吏正觥籌交錯,享受著大城市的繁華。有聲樂、有歌舞、饌具皆精豐,人物皆禮貌,這才是大城市,非他們著縣鄉下能比。
廳內是名流雲集,廳外就嚴整肅殺。不時看見三三兩兩的郡卒武士來回在堂外巡邏,戒備森嚴。
其中有兩個武士特彆引人注目,他們一個胖大、一個高壯,此刻穿著郡卒的衣甲,持著大戟,就立在一處門戶邊。
細看這二人,可不就是張衝的哼哈二將,蔡確和郭祖嗎?
他們怎麼到了這裡?
實際上張衝他們幾個借著這場大宴已經混入到了驛館內。蔡確和郭祖一人分了套郡卒的行頭,扮做巡卒,而張衝和其他東平陵的太平道徒各有打扮。
眾人一進來就各有分工。張衝帶熟悉驛館的東平陵的太平道徒去摸清張狗驢在哪個屋舍,而蔡確和郭祖在外麵把看風向。
本來一切順利,但蔡確和郭祖二人因為生得雄壯,被幾個郡吏安排進內堂做持棨戟郎。
他們之所以到現在沒被認出是假冒,不是這兩人扮演得有多好。而是因為這批東平陵郡卒都是新招募的,普遍兵不識將,將不識兵。
而相互認識的郡卒,又看這兩人是跟著郡吏們來的,自以為是東平陵相國府上的吏士,也不敢多管。
就這樣,蔡確和郭祖一人拿了根大戟就當起來了持棨戟郎。
而且因為這二人生的雄壯,直惹得那些酒醉的豪強老翁頻頻側目。有些個借著酒意上頭,還下來拍拍蔡確肚子,摸摸郭祖胸膛,一副沉醉。
這些人甚至還裝不小心將自己的符節拉在地上,指望蔡確和郭祖是個知情趣的,能持符節上府。
蔡確和郭祖二人,目不斜視,不為所動。他們根本不敢多想,心裡直祈禱渠魁能快一點辦完事,到時候看他們兩人不撕了這些醃臢老幫子。
而這會張衝在乾什麼呢?
他帶著三個東平陵信徒正摸著黑到驛館的東北區,去找張狗驢住在哪。
但他們找了半天,還是沒有一點眉目。就在時間越來越少時,事情峰回路轉。
他們這邊剛又撬開一個門舍,正要摸進去看是不是張狗驢。突然就聽到樓上傳來一陣腳步聲。
張衝四人立馬回身躲進了黑暗中。
不一會,樓口轉出兩個徒隸,他們抱著個盆,邊走邊互相埋怨:
“你說那人也是,這時候非要吃牛肉,這東西哪弄得到的。”
“你不知道嗎,今個白天廚寺就殺了頭斷腿的牛,要給前廳宴飲的貴人們炮炙的。一會拿點給他。”
聽到這話的一個徒隸一臉心疼:
“這些貴人也會作賤牲口,哪來的斷腿牛呀,還不是被他們打斷的。還有那樓上的什麼人家,俺看著也不像是個貴人的,人貴人都白白的,還敷粉。他那黑漆漆的樣子,跟咱們倒是挺像的。”
“誰知道呢,反正驛長讓咱們聽他吩咐,這牛肉還是要送的。”
就這樣,兩人互相打趣著,一路去了後麵廚寺。
而匿在黑暗中的張衝,終於知道張狗驢在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