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汜點了點頭,但並沒有將計劃告訴王楷。
二人一時就沉默了。
然後這場酒就沒滋沒味的喝完了。
臨彆之際,王楷拽著許汜的衣袖,憋了半天突然吐露一句:
“我的妻兒就拜托許君了。”
說完,王楷跪下給許汜磕了三個頭,然後一抹眼淚就回去了。
許汜望著王楷孤單的背影,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歎了口氣,回去了。畢竟他自身都難保,多說些又有何益呢?
從滿城文武的狀態,其實已經知道,大夥對守住城池並沒有報多大希望。李瓚是守一日是一日,王楷是勉力維持,許汜是不知道有什麼手段,認為自己還能出得了城。
但即便再悲觀,他們也料不到,章縣就在今日破了。
這城並不是城外的泰山軍攻陷的,說實話張衝在知道東平國相就在城內時,就沒有打算急於攻城。一方麵攻城造成的傷亡太大,另一方麵有東平國相在這裡,國內各縣的援兵就能不斷開來,他帶著泰山軍野戰殲滅這些賊寇,豈不是更自如?
但今日,這章縣直接就在他麵前打開了城門。一夥自稱章縣卒的士伍直接開了城門,投降了。
原來今日章縣卒終於耐不住黃岑多次哄騙,氣憤之下失手殺了黃岑,當時黃岑的臉上還滿臉驚愕,完全沒想到這些泥腿子會有膽子殺他。
實際上這就是黃岑這樣的人的悲哀。這些豪強承平日久養出來的觀念,使得他們認為上下尊卑是天注定的,隻要他們一言就可嗬斥那些膽顫的泥腿子,因為恩威久浸,那些人有什麼膽子反抗。但時代的巨變就是,這些泥腿子們因為被逼得沒有活路了,他們衝破了以往的束縛,拿起了刀槍開始爭奪他們應得的一切,而這些腦子還沒轉過來的豪強士大夫們就將是這個時代變亂中最早的犧牲品。隻要戰亂成了時代主旋律,這些士大夫們才會意識到,手中的刀槍才是新的權柄,到那個時候他們就沒有對簪纓的幻想了。
激情殺了黃岑的章縣兵沒了退路,隻好開門向泰山黃巾投降了。
頃刻間,泰山軍就殺入了城中,沿路絞殺一切敢於阻攔之敵。
走在路上王楷也聽到了泰山軍殺入城的聲音,他下意識就要奔回許汜的宅邸,但沒走兩步他又停了,還是回到了自己宅邸。
這座宅邸是縣裡借給王楷住的,隻有他一個老仆隨侍。王楷回家後,讓老仆關上了門,然後他就將自己關進了靜室。
他先是對著家的方向搖祭,向已經故去的父母和列祖列宗永訣。然後又向著京都的方向遙祭,以示忠君之意,最後他又朝著城裡府君的方向,最後一拜,主仆永訣。
趁還有時間,他又喝了一點酒,嘴裡反複呢喃道:
“唯死而已,唯死而已。”不斷給自己勇氣。
最後他將杯中酒一飲而儘,然後在簡牘上寫了自己給家人的訣彆書。
他在信中反複叮囑自己幼子要做君子,要習武事,讓他帶著宗親結砦自保,蟄伏鄉裡。他說亂世已至,要多團結族中有力者,不要自覺得是宗嫡就威風自視。世道變了,以後是武人的世道了。總之他在信中一片拳拳父意,隻希望他平安。
寫完這封家書,王楷就喊來了老仆,讓他一會兵荒馬亂就找地方躲起來,等後麵靖了,再找機會出城,將家書送給少郎君。
老仆猜到了王楷的意思,隻在那哭著。
這會,王楷就見到章縣縣署已經燃燒起衝天大火,王楷是聰明人,聯係了下李瓚的舉止,就猜到李瓚是自殺儘忠了。
王楷讚了句:
“臨危一死報國恩。可謂真丈夫是也!”
見辟主都自焚了,王楷再沒有理由活了,他給自己又斟了杯酒,這次在慢慢品酌。但酒終究有喝完的時候,王楷正要給自己想一句臨死詩。這是他們士大夫的傳統,所謂雁過留聲,人臨走了,也要有自己的最強音,好讓後人知道他們之誌。
但今日不知怎的,素來文才的王楷想了半天,愣是沒一句出來。最後他對老仆苦笑道:
“平日終究是欠了份修行。臨了神智昏亂,貪生怕死。學了幾十年聖賢道,終究看不破這一個死字啊。”
最後他將要上的玉玦交給老仆,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老友,快走吧!”
說完,再不留戀,拿自己的筆刀戳穿了脖頸,自戕死。
老仆見老主人當麵自戕,不斷磕頭,泣不成聲。
今日終究是有許多人要死的,畢竟漢養士二百年,講孝義也講了二百年,便是有一二貪生怕死者,但為了家族聲名,此刻也隻能為國死節。
但這些人選擇死,而有些人卻在今日選擇了換種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