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這驛站的驛夫,照顧著三匹老馬。它們幾年前也是能日行百裡的好馬,但現在走一步腿都在抖。這幾匹馬,原先也是能上戰場的好馬,但在這個驛站裡,就廢成了這樣。所以我在想,要是這幾匹馬有的選,可能會選擇做一匹戰馬吧。」
張衝覺得這人有點意思,問道:
「所以你想上戰場?不想老死這裡?」
小韓還是搖了搖頭,他老實道:
「我也不想上戰場,實際上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隻是我覺得將軍是個大英雄,就想隨將軍。」
這小韓的話,讓眾將哈哈大笑,這人看不出還有這個眼光,知道咱渠帥是大英雄。
沒錯,咱們衝天大將軍就是這世道最大的英雄!
眾將的哄笑中,小韓臉色滾燙,他有點手足無措。
張衝沒直接答應小韓,而是問道:
「你知道如何去朝歌嗎?」
小韓點頭,道:
「以前義父常讓我去朝歌沽酒,這路頭熟的。」
張衝再一次問小韓:
「很多時候你現在的安寧雖然平凡,但可能會是你最幸福的時候。你如果跟了我們,以後這些安寧可能一輩子都遇不到了。所以,你真的想好了嗎?」
小韓還要說,邊上的老韓突然對著張衝磕了個頭:
「將軍,請你善待小韓。他是個娃,戀將軍高大大馬的威風,所以說了些沒頭腦的話,但老朽並不覺得小韓就沒想清楚。」
說到這,老韓看向一邊的小韓,神色複雜,但堅定道:
「這孩子我從小養大,看在眼裡。他就和那些馬一樣,有些駿馬混在劣馬中,隻當自己也是一劣馬了。但隻要落在真正的伯樂眼裡,千裡馬終究是千裡馬,終究是要跑到更廣闊的天地的。」
「所以……」
老韓這時候對著張衝重重磕頭,祈求道:
「所以,就請將軍收下小韓吧。他就是那千裡馬,終究不屬於這驛站。」
邊上的小韓愣了,他從來沒從自己義父口中聽到過這些,他好像有點明白了,為何義父每次喝著他沽來的酒,都會搖頭晃腦的告訴他,這驛站是不會傳給他的。
想到義父對自己如此看重,小韓熱淚盈眶。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牛馬一樣的塵埃在義父眼裡竟然是一匹千裡馬。
小韓噙著淚,囁喏的要對義父說什麼。
老韓沒看見,隻扣著頭繼續說:
「拜托了,將軍。」
這時候的張衝,突然有點恍惚,他彷佛看到了四年前在薛氏壁外的田老漢,這位田俊的父親,這一刻好像和這個老吏重合起來。
張衝明白了,他扶起了老韓,轉首對小韓道:
「既然你想定了,就跟著我們吧。你有名字嗎?」
小韓看了下邊上的老韓,然後搖了搖頭:
「我自小就被叫小韓,還沒得名字。」
張衝點頭,先是對老韓道:
「老漢,要是覺得我不僭越,我就給這孩子起個名字。」
老韓突然就哭了,他彎著腰對張衝哭道:
「謝將軍賜名。」
說著,他就拉著小韓一起跪了下來。
張衝看著這漫天大雪,他對小韓一字一句道:
「孩子,你以後便叫韓岡。你要記住這片養育你的岡驛,知道你義父的苦心。」
至此小韓,現在叫韓剛的孩子,隨著他的義父一起對著張衝重重磕首。
而同時,張衝望著那南方隱沒在黑暗中的遠方,眼神銳利。
張衝的眼神穿透著時空。
此刻,朝歌城頭上,張溫也正好望向北方。
當然,他是看不到張衝的目光的,這位鎮東將軍這會正披著厚大氅,在華蓋下默默的看著城北外站著的一隊馬兵。
這隊馬兵看著就善戰,即便在風雪中,也無人喧嘩。
他們看著一竹籃落到城下,然後他們當中一個為首的就跨上了竹籃,然後就在吱吱呀呀的聲音中,升上了城頭。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此時夜已黑,朝歌四城已落。這隊馬兵入不了城,隻能用這種方式才能入城。
但又因為此人過於緊要,張溫為了不讓此人感到被怠慢,直接冒著大雪在城頭親自接待。
此時,當這名漢吏被拉上城頭,城上的所有人都發現此人
的雙手竟然過膝,真是怪異。
張溫冒著風雪,親自將身上的大氅撇下蓋在了此人身上,然後溫言道:
「玄德,我已經收到你老師的書信,知道你來此的目的了。」
沒錯,此人就是咱們的老熟人,劉備劉玄德。
此人這次來就是奉了他的老師之名,特帶一隻騎兵馬隊一路穿插通過泰山軍的防線,幾次生死才趕到了朝歌。
接到劉備,眾人再不用呆在城頭吹風,張溫自帶劉備入了城內靜室。至於隨劉備一路而來的馬兵,在後麵入城後也自有人溫酒送上。
換了身乾淨的衣服,劉備君子如玉,又出現在了張溫的麵前。
張溫不自覺的就站起身來,對劉備讚歎道:
「玄德英氣勃發,無怪乎你師在信中如何如何稱讚你。」
劉備不敢當張溫讚美,甚至就現在來說,此刻劉備還有點忐忑。
隻因為張溫是何等人?漢家之鎮東將軍啊。他剛剛冒雪在城頭等他,那都已經不能說是折節下士了,而是大大不符合禮法。
他劉備又是何樣的人,鬥食大的小人,受如此大禮,必要承其重。而能讓鎮東將軍都擔不住的事情,他劉備又如何不誠惶誠恐。
果不其然,張溫這邊把臂邀坐,這邊就和劉備吐露了一事。
劉備麵上晏然,但內心早已翻江倒海。
《世說新書》《捷悟篇》:
【將軍韓岡舊本槽卒,雪夜遇上,乞留隨軍。父問其故,岡曰:「漢室將頹,有女乾詐之士,無英雄用武。得我何用?能用我者,隻張大將軍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