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趙謙內心還是理解益州那些人為何會這麼多的。
作為關西的太尉,他實際上非常清楚這幾年的大戰中,巴蜀地區到底是承擔了何等的壓力。
可以說,如今朝廷的四有三的財力都是來自益州,不僅給益州的百姓,甚至那些豪族們都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但和他們巨大的付出一比,他們收獲又是那麼可憐。
這些年來,朝廷從益州簡拔的孝廉屈指可數,甚至對益州士還大加防範。換言之,益州士在付出如此巨大的經濟代價的時候,卻沒有任何政治上的補償。
你說益州士豈能會甘?不怨?
但之所以關西朝廷執行這樣的政策,也是延續自劉宏時期的路線。
劉宏自被河南士背刺逃入長安後,就不再對豪族有任何信任。在當時,涼州、益州的士人想要在中樞謀求一官半職可以說是難如登天,而那些各地舉上來的孝廉,也往往不被劉宏接受。
而相反,涼、益的武人們卻在西園軍係統如魚得水,這就更讓兩州的豪門之家倍感不公了。
也正因為上進無門,益州士們普遍在劉焉的幕府出仕,這些人形成了一個益州人自己的圈子,逐漸培養出了益州人護益州土的地方思維。
本有此心,再遇到朝廷大軍重挫於並州的機會,這些益州士謀求自立的行為也就不難理解了。
但理解歸理解,趙謙的意思還是要重拳出擊。他相信,小皇帝也是這麼想的。
果然,當趙謙明確表達了意思後,一直麵無表情的劉協微微轉頭看了一眼其人,然後再次不動。
趙謙猜的沒錯,劉協的心裡確實已經做了要打的決定。
可能正因為劉協年齡小,又或者秉性就如此,總之劉協對這件事是持剛硬態度的。
但打不打不是取決於劉協的意願和好惡的,而是要從關西朝廷的實際能力來考慮的。
如果要打,以關西現在的實力有多少勝算。而縱然有勝算,又要打多久,這個過程中會不會引發連鎖的變化。
現在關西在河東方麵承擔著泰山軍的巨大壓力,在崤函也有關東逆賊要對付,在西麵又有民亂和羌亂,可謂三麵承壓。
如果這個時候發兵討益州,陷進去了,那三麵敵人一定會落井下石,到時候關西基業必然不保。
劉協已經有足夠的政治智慧,正是明白打益州的難處,他才忍耐住自己一直不發表看法。
也順便看看如今這三公到底何等能力,以及那位董太師是什麼態度。
想到這裡,劉協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那嶽鎮淵渟的背影,眼神閃爍。
而下麵,有了趙謙的開宗明義擺明態度,剩下的司空趙溫和司徒趙岐也發表了各自的看法。
趙溫是趙謙的親弟弟,但和自家兄長明確要打的態度相比,他就曖昧很多了,他並沒有直接說如何,而是講了打益州遇到的難處。
他想的和劉協差不多,都認為現在益州的行為最多是脫離關西,並沒有明確舉起反旗,而一旦真的出兵征討了,那關西可真的就是四麵皆敵了。
而且益州那邊已經將斜穀道這些都截斷了,就是想進攻益州也是非常困難的。所以趙溫的意思是,不如先讓人南下成都摸摸情況,沒準益州士是有什麼其他訴求呢?
說到這段話的時候,這個趙溫明顯就意有所指。
這讓三公最後一位司徒趙岐惱怒了,他直接站了出來,毫不客氣道
“還有什麼好談的?自迎州牧,驅離大守,斷絕要道,這哪一條都是反賊行徑。我支持趙太尉的意思,那就是打,如姑息益州使得涼雍各郡皆學這事,那朝廷還剩什麼?再者說了,逾是危急越是要用雷霆手段震懾群醜,難道這一點還要多言嗎?”
見趙溫還要說話,趙岐毫不客氣打斷
“怎?趙司空因為自己是成都人就對益州鄉情這麼眷念?又或者你趙司空是不是得了誰的意思,想在成都和朝廷中間做個中人?司空,你可莫要自誤了,你是大漢的司空而不是什麼益州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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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岐都將話說到這份上了,那趙溫還怎麼說?隻能對上麵的劉協一拜,請罪避嫌,不再多言。
已經控馭朝廷一年多的劉協對於下麵三趙發生的這些爭端,其實一清二楚。
那趙岐自己就是京兆人,是雍州派的核心,而雍州派一直就是朝廷的既得利益者,朝中六成以上的新吏都是來自三輔。
而那趙溫雖然話說得隱晦,但劉協也能猜到一二,這老趙頭應該確實和益州士有聯係,他那話明顯就是一些益州人的態度。
那就是挾益州而謀私利,謀什麼私利呢?無非就是想開放中樞的權力給他們。這當然大大傷害了趙岐那些人的利益,所以才有此番話出來。
至於那太尉趙謙?雖然說要打,但也未嘗不是和他弟弟來演戲。
劉協並沒有覺得如此想下麵的三公有什麼不對的,因為他知道這就是這個前殿的遊戲規則,如果不能掌握這個規則,那劉協就不能參與到這個遊戲來。
相比於他的父輩,劉協在權力的思考上無疑早熟太多了,而這都要歸功於他的老師,史道士。
誰也沒想到一個遊離於權力中心外的道士,卻能對權力的運作有這麼清晰的認識。
此前劉協也有個這樣的疑問,他就問過史道士為何不是朝廷上的人,甚至也不是帝王,為何卻對帝王心術如此掌握。
那史道士是如何說的呢?
彼時,史道士悠悠笑道
“協兒,你見山之巍峨是在哪看的?是在山中還是在山下?”
劉協答道
“是在山腳下。”
然後史道士就微笑不語,而劉協卻明白了答案。
此時劉協坐在龍榻上,以局外人的視角看著下麵三公之間的交鋒,將他們之間的蠅營狗苟看得分明,隻覺得老師說的真是良言啊。
而就在劉協繼續局外人的時候,一聲嗤笑突然在前殿傳開。
這聲音不大,但卻讓劉協心肝一顫,再不能維持悠然的心境,緊張的看著發聲之人。
無他,嗤笑的正是董太師!不,是,董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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