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門關上,隔絕了外頭的聲音。
黎雲靠近了徐海軍,亦如在徐海軍家中那般,徐海軍的視線隨著黎雲的靠近而移動,直直盯著他,口中的囈語倒是沒有因此改變。
黎雲心有所感,轉過頭,就看到那惡鬼出現在了房間角落。
它沒有表現出攻擊性,隻是貼著牆角,呆呆望著徐海軍。
黎雲警惕地望著它,很謹慎又很大膽地將自己的意識延伸到它的身上。
徐海軍的意識一片空白,惡鬼的意識也是如此,房間內隻有福爾馬林的氣味像是活物一般不斷動彈,彰顯存在感。
血液在白大褂上勾勒出一條條不算筆直的豎線。
不知為何,黎雲將這樣的紅色與淚水聯想到了一起。
惡鬼的臉上是僵硬麻木的表情,它身著的白大褂卻在流淌血淚。
“腦——大腦,瘋子,瘋子的大腦,鑽顱,額葉切除,冰錐療法……”
黎雲隻覺得徐海軍的囈語越來越不對勁,和最初有了顯著區,且內容更加“專業”。
麵前的惡鬼突兀地抬腿,跨前了一步,走向了徐海軍。
“喂……”黎雲喊了一聲,視線掃過白大褂身上的工作牌,“蔡……蔡朝陽。”
他念出了工作牌上的名字。
這名字似乎喚醒了惡鬼的意識。它本來虛無的意識產生了一絲絲波動。
黎雲能嗅到的血腥味淡了一些。
惡鬼側頭,看向黎雲。
“你叫蔡朝陽?”黎雲問了一聲。
惡鬼仿佛陷入了思考。
“你……知道自己是誰嗎?”黎雲越發覺得事情古怪。
惡鬼張開嘴,沒有發出聲音,過了幾秒鐘,它的意識中先傳出了聲音,“蔡……”它就像是牙牙學語的孩子,不太會講話,隻能模仿黎雲的聲音。
它並沒有因此氣餒或沮喪,它的表現就像是精神有異而不自知的病人,在發出了那一個音節後,就閉了嘴,雙眼眨也不眨地注視著黎雲。
“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黎雲換了一個問題。
惡鬼陷入了思考。它的意識越來越活躍。
黎雲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眼前的鬼,明明是那天襲擊方曉恬的惡鬼,兩者從臉到身形都一模一樣,可它們給黎雲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就像是一對雙胞胎,外表的相同不代表他們是同一人。
惡鬼一直沒有給出回答。
它毫無表情的臉上居然起了一點兒變化,露出了很細微的困惑之色。
黎雲心頭一跳。
他還想要問什麼,卻感覺到房間內福爾馬林的氣味驟然消失。
黎雲大驚,看向病床上的徐海軍。
徐海軍停止了囈語,也停止了掙紮。
黎雲感受到房間裡多出了什麼東西,一股惡寒感冒了出來。
他下意識看了過去,就見那惡鬼背後出現了一團黑影。
黑影有著人形輪廓,隨著抬手的動作,它的模樣完全顯現出來,和病床上的徐海軍長得完全相同!
它身上散發出那日惡鬼相同的氣息。
這場景太過離奇。
兩個惡鬼,一個有形,一個有魂,仿佛是什麼力量將原本是一個整體的惡鬼給拆分開來。
“徐海軍”手中握著奇怪的尖針,以一種彆扭的姿勢,動作非常利落地按住了白大褂的額頭,撕開了它的眼皮。
白大褂並未掙紮,任由徐海軍將那尖針刺入它的眼眶。
黎雲在刹那感同身受。
劇痛讓他捂住了自己的左眼,整個人蜷縮起來,汗水打濕了衣襟。
疼痛中,有許多信息湧入了黎雲的大腦,全是醫學上的專業名詞,黎雲根本不該懂這些,卻是在這一瞬間領悟自己正在經曆什麼——“天微明、星未暗”上次投稿中所述的精神病治療手術,在二十世紀被廣泛運用隨後又被廣泛禁止的冰錐療法。
歐美影視作品常見此題材。黎雲在看“天微明、星未暗”上一篇投稿時就從他簡略、粗糙的描述中立刻聯想到了額葉切除術,現在卻是從專業的角度全麵了解了這類失敗的治療方法。
尖銳的疼痛後,便是一種陌生的麻木感。
有什麼東西從身體中被抽離。
黎雲精神恍惚,隻感到劇痛和眩暈後,身體不再受到自己的控製,搖搖欲墜。
他漸漸跪倒在地,一抬眼,就看到白大褂也跪在了地上。
白大褂仰著頭,被“徐海軍”擺弄著大腦。
黎雲的大腦好像也被“徐海軍”捏在手中,隨意玩弄。
他的視線順著那隻手往上,看到了“徐海軍”蒼老又冷酷的臉。
大腦一半非常遲鈍,毫無想法;另一半則不斷分析著額葉切除的作用。
哢噠。
病房門被打開。
有什麼東西從黎雲身體中穿過。
“啊!爸?爸爸?醫生!”伴隨著女人的叫聲,黎雲隻感到那東西再次穿過了自己的身體,”鄧主任!爸爸他安靜下來了,你來看看他——”
那聲音遠去了,黎雲卻是清醒過來。
他喘著氣,意識回歸。疼痛的感覺還殘留在大腦中,但被抽離的情感回到了體內,與此同時,那些醫學名詞從腦海中消失。
黎雲看向房間裡的兩個鬼。
他和“徐海軍”的視線對上。
“徐海軍”若有所思地望著他,鬆開手,任由那白大褂跪在地上,保持著仰頭的姿勢,自己則繞過了他,走向黎雲。
他沒能多走兩步。
房間裡又彌漫起了福爾馬林的味道。
“徐海軍”倏地消失不見。
“額葉切除……實驗,情緒,情感,精神……”
房間裡又響起了徐海軍的囈語。他掙紮著,拉扯著束縛住他身體的綁帶,連帶著鐵架床都跟著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
徐海軍的兒媳婦跟著幾個醫生護士小跑進病房,就看到徐海軍如剛被送進醫院時那樣狂躁。
“他剛剛明明……”徐海軍的兒媳婦愕然地張著嘴。
“可能是有些變化,這正常的。”為首的醫生說道。
“哦……”女人有些失望。
“還是要多觀察一陣看看。”
幾個醫生圍住了徐海軍,將他檢查了一番,又魚貫而出,離開病房。
女人歎了口氣,又在那張椅子上坐下,望著徐海軍沉默無言。
黎雲這時候已經恢複了體力。他站了起來,靠近觀察了一會兒徐海軍,又走到了那如雕塑般的白大褂麵前。
白大褂的靈魂中多了意識,卻是死物一般的沉默。
它的身影微微變淡,下一秒,直接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