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在走廊裡回蕩。
飄在走廊裡的畸形黑影慢慢收縮,就如影子在光線下變化。
那黑影走到了病床邊,已經縮到了正常人的模樣。
他在黑暗中顯露原形,正是穿著白大褂的蔡朝陽。
這樣的蔡朝陽,也不錯。
鬱明星想著。
黎雲的意識被鬼的氣息拉了出來。
他看了眼還在熟睡的鬱明星,側過頭,轉向自己的後方。
林友德這時已經被嚇到,屁股下意識地離開了座椅,雙腳卻是用力用到一半就停止。他半蹲著,沒有完全站起,就這麼僵住。
蔡朝陽站在病房內,離黎雲和林友德不近不遠,正好和兩人構成一個品字站位,猶如中心醫院的三棟樓。
他穿著白大褂,腹部滲出的血在白大褂上擴散開。
白大褂底下,是破損的衣物,和黎雲剛才在鬱明星記憶中所見,一模一樣。但這模樣,卻不是林友德之前見過的樣子。
林友德隻覺得蔡朝陽好像遭遇了什麼事故,變得破破爛爛。這樣的形象,林友德更覺得恐怖和危險。
病房裡已經有黎雲這一個意圖不明的鬼了,現在又多了一個,林友德的緊張可想而知。
蔡朝陽無神的眼睛看著鬱明星,嘴唇動了動,似要說話,卻是什麼都沒有說出口,便在原地消失了。
黎雲聽到了鬱明星的一聲囈語。
鬱明星翻了個身。
他被黎雲勾起了記憶,記憶的回放卻是不受黎雲的控製,黎雲也無法操控他的夢境,甚至就是鬱明星自己也控製不了自己的夢。
鬱明星的意識中出現了女人的尖叫。
那刺耳的叫聲穿透了耳膜,連綿不絕,又抑揚頓挫。
黎雲能從中聽出好幾個人不同的聲線。
鬱明星意識一閃,黎雲便看到了幾部恐怖片的片段。
這尖叫聲,顯然不是鬱明星親身體驗過後留下的記憶,而是他的觀影記憶。
中心醫院的品字樓出現在了鬱明星的意識裡,那品字樓的結構和現實中的情況略有不同,中心的停車場也變成了空地。無名女人的屍體躺在那中央。
鬱明星仿佛成了那具屍體,躺在地上,仰望周圍的三棟樓。
他看到了急診樓那兒站著的蔡朝陽,看到了病房樓窗戶邊站著的“徐海軍”。
黎雲能確定,那個身影根本沒有麵容,隻是鬱明星在心中認定,那便是徐海軍。
徐海軍。鬱明星心中念叨著這個名字。
大腦的標本一閃而逝。
突然,黎雲看到一個躺在病床上的小孩,又看到了一個沒有麵容的男人。小孩委委屈屈,小聲說著要尿尿。那男人咧嘴笑著,又疼得呲牙咧嘴,露出了腹部包著紗布的滲血傷口。
繼而出現的是錢警官和林友德。
黎雲一驚。
隻見這兩人躺在病床上,被束縛帶綁著,如同砧板上待宰的魚。他們全無掙紮。在他們床邊來回走動的是看不清麵容的“徐海軍”。“徐海軍”拿著個病曆本,觀察一眼那兩個警察,就低頭寫幾筆。他這樣不斷徘徊著、不斷重複著這一舉動,在病曆本上完成了大腦標本的高清圖畫。這就好像是他用肉眼觀察,畫出了兩位警察的大腦。
畫麵又是一轉,鬱明星身處在辦公室內。他坐在辦公桌後,辦公桌前是年輕的“徐海軍”。
鬱明星腳一蹬地,座椅一轉。他從後頭的櫃子上取了裝有大腦標本的玻璃瓶,將他交給了“徐海軍”。
故事,就該是這樣的。
鬱明星望著捧著標本的“徐海軍”,精神放鬆下來,如同完成了一件大事,又有種隨手而為的輕鬆感。
倏地,所有這些都消失了。
鬱明星陷入了深度睡眠,所有的記憶和夢境都停止了。
黎雲的心越來越涼,看向鬱明星的神色極其複雜。
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想法。
他隻是想要繼續求證,求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深呼吸著,從床尾走到了床頭。
他必須得確認這件事……
黎雲的腦子裡隻剩下了這個念頭。
明明是那麼強烈的欲望,可他又對此感覺畏懼,每一步都邁得艱難。
喀拉!
林友德緊張地站了起來,將屁股下的椅子撞開。椅子與地麵發出了難聽的摩擦聲。
這舉動驚動了一直關注著這裡的護士,也吵醒了病房裡的一些人。
鬱明星眼皮顫動。
黎雲緩緩伸出手。
林友德腳下趔趄,卻是幾步跨到了床邊,扣住了黎雲的手。
著急趕來的護士緊張地叫出了聲:“你做什麼?”
鬱明星終於是被吵醒了。
他睜開眼,視線落在了林友德身上,從林友德的臉看到了他伸過來虛握著的手。
遲鈍的大腦迅速反應了過來,隻當是林友德對自己伸出拳頭。
鬱明星驚得後仰,心跳加速,害怕地看著林友德。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看一眼黎雲。
黎雲心中確定下來,卻是猛然感知到了鬱明星心中的劇烈起伏。
“我編的故事被拆穿了?要追究責任?難道醫院真的死人了?”鬱明星心中念頭急轉。沒有說出口的除了這些念頭,還有些許的緊張、些許的恐懼、些許的擔心、以及那一絲絲纏繞在這所有情緒中的興奮。
黎雲一怔。
鬱明星心中的那一絲興奮成了一根繃緊的弦,將他心中的其他情緒收緊了、絞碎了。
興奮的情緒占據了上風,擴散至鬱明星的全部意識。
他的意識變得活躍至極,讓黎雲看到了紛亂的種種念頭:醫院陰森的大樓、戴著鳥嘴麵具的醫生、穿著染血製服的護士、橫七豎八躺在走廊的病人、嚎啕大哭卻又詭異笑著的家屬、被砍出條條裂縫的病房、淩亂肮臟的手術室、糊著血手印的封閉重症病房、滴著水的老舊廁所……
各種獵奇的、經典的恐怖元素彙聚在鬱明星的腦海中。
這其中,還夾雜著一些故事片段,有動、有靜,如同一個巨大的素材庫。
鬱明星興致勃勃。
他的其他情緒都被這種“興趣”給覆蓋了。
林友德已經被護士給拖開。
應該是發現黎雲沒有攻擊的意圖,他才順從了護士的舉動。同時,林友德也發現鬱明星根本就看不到黎雲。
鬱明星看不到鬼。
林友德腦海中蹦出了這個念頭。一時間,他也不明白這代表著什麼。
同一時間,他和黎雲都感覺到了病房裡多出來的一股惡寒氣息。
這氣息,比之前幾次所見都更為濃鬱。
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了鬱明星的身後。
鬱明星已經坐了起來,身後就是拉著的床簾。
隔壁病床的中年大叔似乎是被吵醒了。他打開了燈,燈光將一道站立著的影子投射在了窗簾上。
那影子之外,又出現了一個不同的坐在床上的影子。
站著的影子抬起了手,覆蓋著白色衣袖的手穿過了床簾,手掌搭在了鬱明星的肩頭。
鬱明星一無所覺。
黎雲心臟收緊,火焰隨心而動。
“哎喲!”隔壁病床的中年大叔叫了一聲,想要拉開床簾的手縮了回去。
鬱明星也感覺到了後背突然升起的高溫,下意識前傾身體,又扭頭往後看去。
他隻看到了床簾,和床簾上映著的那個中年大叔的身影。
興奮的情緒被打斷,鬱明星重新冷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