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長斟酌著,“得看器官的情況。一般,骨架都能做成標本,器官的話,比較典型的、有醫學價值的器官才會被做成標本。大體老師和這些標本會被用作教學……兩三年。條件差一點的醫院和學校,收到的捐贈比較少,用的時間就會長一些。”
瑤城這座城市沒什麼得天獨厚的優勢,但多年積累,經濟不算差,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硬件條件好了,軟件才能提升上去,能宣傳宣傳遺體捐贈的事情,瑤城安居樂業的老百姓近些年來也很適應接受這種新觀念。瑤醫大作為本地最知名的醫科院校,時常能接收到遺體捐贈。瑤城中心醫院就沒那麼多資源了,不過他們作為醫院,對大體老師的需求並沒有那麼大。
“兩三年嗎……”徐仁康輕聲道。
院長也猜不透徐仁康到底是覺得這時間太長,還是這時間太短。
“如果你願意的話,也可以將徐主任留在醫院,或者留在瑤醫大。瑤醫大有專門的陳列室。沒有交還家屬的無語良師會留在那裡,被每一屆醫學生紀念。”院長最終還是沒忍住,主動說道。
他在這件事上沒有私心。他本科瑤醫大畢業,碩博可都不在瑤醫大了,對瑤醫大也就沒那麼深的感情。
院長很坦誠。中心醫院並沒有瑤醫大那良好的環境。整個瑤城,對大體老師來說最好的歸處就是瑤醫大了。
辛主任聽到這話,打消了自己剛才的念頭。
院長既然已經說了,他待會兒也就不必再找徐仁康了。
辛主任不禁想起了徐仁康還是小孩時候的樣子。那時候徐仁康在徐海軍辦公桌上寫作業,他還幫忙帶過徐仁康去醫院食堂吃飯呢。
眨眼間,他從小醫生變成了科室大主任,徐海軍則躺在了解剖台上……
也不知道他死後,會由哪位同仁來主持他的遺體告彆。
辛主任一邊想著,一邊聽到了徐仁康隔了很久才發出的聲音。
“好。”
辛主任下意識轉頭看去。
徐仁康微微仰著頭,凝視著投影屏幕。
他一直緊繃著的臉鬆弛了下來,徹底沒了商務精英的架勢和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氣勢。
這樣的他看起來更像徐海軍了。
※※※※※
孟思南心神不寧了一整天,也疑神疑鬼了一整天。
然而,太陽西落,夜色降臨,時針分針轉了一圈又一圈後,仍然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孟思南在租房裡檢查了無數遍,都沒發現異常。
沒有鬼,沒有怪異,什麼都沒有。
他亂跳的心臟卻不肯安分下來。
“難道是心臟出問題了?”孟思南隻能放棄原有的思路,從科學的角度來思考問題。
他和時下大多數青年一樣,生活不規律,作息不正常,熬夜、缺乏運動、飲食油膩刺,而不是當時有什麼異常?
叮——
床頭櫃上亮起一束光。
孟思南沒有轉頭,隻是斜著眼睛看向亮起來的手機。
有什麼人發了消息給他。
會是什麼人?發來什麼消息?
這種情況……
孟思南很擔心自己看過那消息後,就會遭遇災難。
這種事情在鬼故事中不少見。
但孟思南還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
他隻是看到、聽到一些東西,用老人家本土化的說法來形容,就是他開了陰陽眼;用年輕人流行的設定來定義,就是他靈感比較強。
僅僅是這樣,而不是預知一類的超能力。
孟思南這樣想著,卻仍然不敢去拿手機。
手機也很快就關閉了屏幕,室內重新變得漆黑。
孟思南的心跳沒有因此平複。他也沒辦法繼續睡覺。
心臟在胸腔內不安分地鼓動,仿佛是在催促他。
整整一天那種忐忑和擔憂都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沒來由的惆悵。
孟思南忽然覺得這樣更不對勁了。
他從床上坐了起來,終於是正眼看向了手機。
他直覺那條消息並非他的災難,而是……一個噩耗。
孟思南喉頭發緊。
他伸手握住了手機,第一下都沒能將手機成功拿起來。
手機變得有千斤重,他的手則失去了力道,虛弱無比。
終於,他將手機拿到了眼前,拇指擦過指紋感應,手機屏幕亮了起來。
他打開了微信消息。
紅色的提示標記在一個遊戲人物截圖的頭像邊上。
孟思南瞳孔收縮。
手機的光打在他的臉上,讓他的臉看起來異常蒼白。
他的手哆嗦了一下,碰到了那條新消息:
【您好,我是鬱小琴,彭雲的母親。我的兒子彭雲在今天早上不幸去世。告彆儀式將另行安排,屆時會再通知各位親朋好友。
【感謝您在彭雲生前對他的關心照顧。
【我的聯係方式是……】
孟思南隻覺得手機的白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鬱小琴最後寫的聯係方式他已經看不清了。
他也無需看清那些。
彭雲家在哪兒他太清楚不過了,他都在那兒住過好多次。
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哥倆,他母親過世的時候,還是彭雲和彭雲家裡幫忙辦了母親的身後事。
那似乎還發生在不久之前。
他們那時候還是剛考進大學的大男孩。
母親靈堂上的黑白照,和屋子裡燒紙錢的味道,記憶猶新。
還有自己當時不算太悲傷的心情。
死亡對母親來說是從長久的折磨中解脫了。
可彭雲……彭雲還那麼年輕……
孟思南捂住了發疼的胸口。
他再看向手機屏幕,隻覺得那一排排文字扭曲成了一個畸形的怪物。
不對勁。
彭雲的死,一定不是正常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