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暖背著書包,拉著外婆的手,低著頭,行走在熟悉的小區中。
周圍有小區居民和外婆打招呼,外婆都會應一聲,並不會停留,和那些相同年紀的老人們一起閒聊。
等她們往前走幾步,就能聽到身後那些老人的議論聲。聲音並不響亮,隻能確定他們在說話,聽不清在說什麼。
周暖卻是能猜出他們在說什麼。
他們在議論她家的事情。
她母親前不久去世了。因為母親還很年輕,平日裡也沒提到自己身體不好的事情,所以得知這消息的人都非常驚訝。他們每一個人驚訝的麵龐,周暖都記得,還有人當她是個孩子,無所顧忌地說一些閒言碎語,以為她聽不懂。
她其實全部都懂。
那些人以為她爸爸害死了媽媽,還以為媽媽做了錯事,爸爸才害死了她。他們以前就說爸爸能娶到媽媽,是用了邪門歪道的手段。“邪門歪道”這個詞,還是她特地查字典才知道是什麼意思。她很生氣,找爸爸媽媽告狀,爸爸媽媽卻是笑著,說那些人有這樣的想法也不奇怪。
因為爸爸是瘸子,身體殘疾,工作一般,賺不到錢,而媽媽結婚時特彆漂亮。那些人理所當然地認為媽媽不可能自願嫁給爸爸。媽媽長那麼漂亮,想嫁給誰都行。
他們不知道,媽媽長那麼漂亮,身上卻有好幾道長長的、可怕的疤。媽媽說,她小時候被車撞了,為此摘掉了一個腎、切掉了一段腸,在醫院裡住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活下來。外婆家因此欠了很多錢,外婆外公非常努力地工作才將欠債還上。媽媽也因為那一場事故的原因,身體虛弱,時不時就要生病。她和爸爸就是在醫院裡認識的。
他們兩個喜歡對方,才結婚。
結婚前瘦瘦弱弱的媽媽,在嫁給爸爸後,才多長了一些肉。外婆外公看到那樣的媽媽,總是誇獎爸爸,將媽媽以前風一吹就倒的事情掛在嘴邊。爸爸和媽媽聽到後,就會互相看一眼,露出開心的笑。
她的爸爸很愛媽媽,媽媽很愛爸爸。
根本不是那些人說的那樣。
周暖將頭低得更低了,小拳頭攥了起來。
外婆掏鑰匙開門,牽著她上樓,又用鑰匙打開了家門。
外婆溫暖粗糙的手這時候才鬆開。一老一小的兩隻手都熱乎乎的,但乍一分開?雙方都感覺到了一絲寒冷。
“快點進來。洗洗手?喝點熱水。臉上也用熱水洗一洗。”外婆邊換鞋?邊招呼道。
周暖的拳頭攥著,一時間沒有進家門。
她暫時忘了那些嚼舌根的人。
她怯生生地抬起頭,看向熟悉的家。
家裡的小沙發上空著,沒有人。
本來就應該這樣。
爸爸還沒下班回家。要不是如此,也不用外婆來接她了。
周暖舒了口氣,彎腰換了毛茸茸的拖鞋,進了家門。
外婆在身後將大門關上。
周暖將書包暫時放在沙發上,進了洗手間。
她開了水龍頭,被冷水刺激地縮了縮手?又急忙調整水溫。
水熱起來了,她才洗了手,洗了臉,用熱毛巾捂暖了冰冷的臉頰。感覺整個人都舒服起來?她才放下毛巾?呼出一口氣。
她正好對著洗手間的鏡子。毛巾一放下,就能看到鏡子中的倒影。
她看到了她自己?還有後頭自己臥室半開的房門,和那門縫中一個白色的身影。
周暖剛熱起來的身體又降了溫度,從心底深處冒出絲絲寒意。
她努力去辨認那一抹身影。
那穿著白衣的人背對著她,不知道在她房間裡做著什麼。
那人沒有頭,脖子往上的部分都看不見,好像畫畫到一半時用光了顏料,隻能畫出一些淺淺的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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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暖看不清那人的臉,覺得那人的模樣非常可怕,可是
“洗好嗎?洗好了就回去做作業吧。外婆要燒飯了。等你爸爸回來,就能吃飯了。”外婆走了過來,從周暖手中抽出了那條還冒著熱氣的毛巾。
周暖的視線被擋住,隻能看到鏡中的自己和外婆。
她點點頭,出了洗手間,拎起了書包。
她走到了自己臥室門口,停住腳步,手按在了門板上。
透過門縫,她看到了自己熟悉的房間。
那個人影已經不見了。
周暖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往裡張望。
裡頭沒人。
裡頭也應該沒人。
周暖漸漸放鬆下來,在書桌前坐好,從書包裡拿出了今天老師布置的作業。
鉛筆和紙張摩擦的刷刷聲不絕於耳。
外婆中途進來,給周暖開了小太陽放在腳邊。
那種溫暖,讓周暖有些發困。
她聞著飯菜香味,打起精神,將作業做完。
爸爸還沒回來,廚房裡的燒菜聲已經停止了。
周暖將作業收好,抽了書桌架子上的一本兒童雜誌,津津有味地看起來。
外頭的防盜門被打開了。
周暖回頭,聽到的不是爸爸的聲音,而是外公的聲音。
“我買了個鹵牛肉。”
“這麼冷的天你買什麼冷菜啊?”
“看到就買了。多吃點肉才好。”
“你真是的”
“知道了、知道了。明天買紅燒羊肉,行了吧?”
“你買這麼多,今天都吃不完,明天還買呐?”
外婆外公吵吵嚷嚷。
話未說完,門又打開了。
“哦,回來了。”
“好了好了,可以吃晚飯了。”
“暖暖,吃飯了。”
周暖從臥室裡跑出來,看到爸爸和外公兩人的笑,聽著他們招呼自己,又想起來房間裡的小太陽還沒關掉,就要回房間。
房間裡的日光燈還開著,室內很明亮,卻是沒有了那橘黃色的光。
周暖看了眼已經關閉的小太陽,有些疑惑。
她沒有將這事情放在心上,又跑回到了客廳。
“彆跑來跑去了,快坐下,吃飯了。”外婆將盛好的飯端上桌。
米飯晶瑩,散發著嫋嫋熱氣。
周暖坐下後,拿起了屬於自己的小筷子。
“今天冷了,明天還要降溫。”
“是啊。爸媽,你們要多穿一點啊。”
“我們知道的。你管好暖暖。明天在校服裡加一件馬甲吧。”
“年夜飯你們怎麼吃啊?”
“你姐姐來嗎?”
“來的。她來弄。”
“她那個兒子今年也在這邊過年?”
“沒有。小凱要回他爸爸那兒去。”
“這可真是的他爸爸那邊什麼情況啊?再婚了嗎?”
“沒呢。也不知道什麼情況,以前都沒聯係過,小凱也不說。我姐也沒什麼辦法。就這樣吧。”
周暖聽著桌上的對話,低頭吃飯。
“多吃點牛肉。你長身體,要多吃肉。你媽媽以前就吃的不夠,也不能多吃,長得瘦瘦小小的。”外公夾了幾片牛肉放到周暖的碗裡。
“暖暖像她爸爸,肯定長得高。她那個哥哥就長得挺高的。”外婆說著,又問道,“那邊也長得高嗎?”
爸爸稍微反應了一下,才答道:“小凱像我們家的人,不太像他爸爸。他長得跟我爸年輕時候一模一樣。”
“哦,對哦。”外婆恍然,“親家公長得很高的。”
外公笑嗬嗬地說道:“暖暖一個女孩子,要長那麼高做什麼?”
“那也不能太矮了。”外婆道。
周暖沒吭聲。
三個長輩見狀,一瞬間都沒了聲音。
過了幾秒,三人才重新閒聊起來。
周暖吃完飯,就站起身,端著碗筷進了廚房。
外婆在後頭喊,讓她彆忙活,她隻是搖搖頭。
碗筷放進了水池,出廚房的時候,周暖的毛絨拖鞋在廚房門口那小小的高度差上蹭了一下,她身體一個踉蹌。
一隻手抓住了周暖的手臂。
周暖低著頭,就看到身前突然出現的白色裙擺。
那飄飄的裙擺下,是光裸的小腿。赤著的腳上塗了鮮紅的指甲油。大冬天的,這雙腳就踩在冰冷的木頭地板上,皮膚上卻不見一點兒雞皮疙瘩。腳的主人好像感覺不到寒冷。那裙擺無風自動,輕輕晃蕩著,十分詭異。
周暖瞪大了眼睛。
拉著她手臂的手很快就鬆開了。
周暖顫抖了一下,遲鈍地想要抬頭去看,卻是看了個空。
那雙腳、裙擺連帶著它的主人一起消失了。
周暖怔怔地看著空氣。
“暖暖,怎麼了?”外婆轉頭看過來。
周暖回過神,連忙搖頭,快步跑去臥室。
“唉,還是不肯說話”
背後,外婆的歎息聲剛起來,就被外公喊停了。
周暖進了房間,卻仍能聽到長輩們壓低聲音的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