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名麵色蠟黃的饑民廝養,在肖雲山營中賊兵的威逼之下,小心翼翼的向前摸索著。
他們本以為自己填平了頭一道壕溝,怎麼也能喘口氣,賞點飯吃,可怎曾想又有軍令下達,他們也隻能餓著肚皮再次奔赴戰場,誰讓他們是闖王的軍卒呢?
這些闖軍中的廝養地位雖是最低,卻也被賦予了軍卒之名!
唯有如此,闖王才好驅使他們做挖壕的苦力,以及填壕、鏟城的炮灰,甚至在作戰和攻城的時候,隨便發一把刀槍,就被逼著上了第一線去送死。
因為,他們要用自己的生命——換取家人的一日三餐!
…………
雖然闖王在攻破洛陽城後,收獲了不可計數的錢財糧草,因此大力開倉放糧,屬實收獲了河南百姓民心,而且在牛金星、宋獻策、李岩等人鼓動之下,開始有了稱帝爭天下的心思。
此後,每一次攻破河南的州府,他都拿出一部分糧草放賑,用以收買河南的人心,然而不事生產的闖王大軍,日益壯大,其糧草消耗也是極為驚人的。
所以闖王的放賑行為雖然一直持續,但放出去的糧草數量卻是不斷在減少,最後也就剩下了一個形式罷了。
畢竟,河南本就是旱災、蝗災集中的省份,在闖王來之前就已經是饑民遍野,正是因為這樣的爛底子,當他們知道闖王在洛陽放賑的消息後,才會蜂擁而至。
當初,闖王本以為河南遍地都是錢糧,想著這麼多的城池州府,隨便破開幾個不就夠自己霍霍了,可哪裡想到真是一座不如一座,越到後麵,破開的城池越是窮困,官倉中幾乎已經空空如也。
現在李自成一門心思就要攻下開封城,其最大的一個目的就是為了開封城裡的糧草和錢財,因為洛陽有福王,所以有那麼多不計其數的錢糧,而開封有周王,所以一定也有不計其數的錢財和糧草。
雖然闖王大軍還沒有到靠開封城內錢糧救命的地步,但這關係到闖王未來的發展,他指望著開封城內的錢糧,進一步擴大自己的勢力,好正式宣布要爭霸天下。
而且,在攻破洛陽擒殺福王之後,如果再能攻破開封擒殺周王,那麼在流賊的圈子中,他將是擁有絕對聲望和實力的大哥,將會是眾多流賊中唯一的領頭羊。
…………
大關頭勇毅軍營地內依舊靜悄悄,宛如一座無人的死營,即使在闖軍廝養們縮手縮腳衝過壕溝上的通道時,依然是一片寂靜。
幾個走在前麵的廝養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他們半個身子都伏在地麵上,輕手輕腳的向前緩緩爬行,似乎在擔心動作稍大就會將死神驚醒一般。
又向前爬行了有十來步的距離,見對麵官軍營地內仍是沒有一點動靜,這時一個膽子稍大的廝養竟猛地站起身來,他旁邊一個年歲稍大的廝養想拉卻沒有拉住。
那個廝養站直身子向對麵張望了一陣,突然悄聲說道“沒人啦,官軍跑啦。”
他邊說著話,邊揮舞手臂鼓動大家站起身來,見眾人仍是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不由麵上顯出了失望的神情,不再管其他人,而是自顧自地大搖大擺向著前方的低矮土牆行去。
眾廝養們都像是看猴戲一般,死盯著他不斷向前行去的身影,卻始終未見有何異樣。
逐漸又有幾個廝養也學著他的樣子,站起身緩緩前行,餘者在他們的帶領下也都是貓著腰,悄悄向前行去,他們的速度明顯加快了起來。
這一幕,直看得後麵催逼的肖雲山傻了眼,他望著方嘴裡嘟囔著“不是吧,這官軍真的跑啦?”
二十來步的距離並不算長,走在前頭的那個廝養很快便來到矮牆外,他雖然膽子比彆人大,但腦子可不比彆人傻。
來到矮牆前的他,竟然一個箭步竄到牆跟下,貓腰蹲在那裡不敢有一下動作,接著又將自己的耳朵輕輕貼在矮牆上,仔細傾聽了起來。
跟在後麵的廝養們見他如此小心起來,大家都不明真相,不知不覺間就全放慢了自己的腳步,就連那幾個站直身體前行的廝養,此刻也都貓下了腰。
肖雲山見狀正待呼喊他們加快速度,就見蹲在牆根下的那個廝養,猛地竄起騰身一躍,便即翻過了那道矮牆。
所有人都平息靜氣起來,一雙雙眼睛全都死死盯著那個廝養,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可唯獨不見那個廝養再露出頭來。
可就在眾人詫異之際,卻見一隻大手猛地高高舉起,接著就見那廝養的半個身子,也從矮牆的另一邊露了出來,他緩緩轉身向著這邊的人群不斷揮舞手臂,那樣子就好像是在招呼大家衝過去。
眾多廝養們這才長出了一口氣,他們互相望了望旁邊的人,彼此鼓勵了之後,便是發了瘋一樣地往前衝去。
見此情景,肖雲山也喜笑顏開起來,大聲道“娘皮的,該著肖爺我立下這份功勞,他娘的,才打了一個時辰的炮,就把這幫賊官兵給嚇跑了嘞!”
“劉興山,你帶二百個弟兄衝上去瞧瞧,官軍是不是都跑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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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雲山原本還在埋怨佟守山派自己的隊伍來打頭陣,可現在一想到自己即將拿下頭功,心中不由美滋滋起來。
“爺……好……好像……不大對哩。”
肖雲山正在開心之時,身邊一個親兵的話使得他的臉上立刻就變了色,他揮手就狠狠敲了那親兵的腦袋一下,怒道“臭小子,你說……哪裡不對?”
末了還補充了一嘴“你他娘的要是攪了老子的開心,肖爺管叫你腦袋開了瓢!”
那親兵被他這麼一嚇,不由渾身一哆嗦,斷斷續續道“那……那人……他……”
“他什麼?”
“他……他……笑得好不……好不奇怪……就像……像……”
“他娘的,快點說,就像什麼?”
“像……像……像個死人樣!”
肖雲山聞言不由一愣,這時的他猛地想起那名廝養的動作,似乎也透著一絲不自然,反正看上去古裡古怪十分難受的樣子。
而且,他身邊的這個親兵素來是以眼力出眾而聞名,其所看到的自然比自己更為真切,想到這裡不由得脫口問道“你可看的真切?”
他這話才問出口,就見前方的戰場上已經出現了一係列變故。
就見那些衝到矮牆前的一個個廝養,便如同中了魔似的在翻過矮牆後,就再無聲息,仿佛他們從未出現過似的。
那一道並不出奇的矮牆,此刻就仿佛擁有了無限魔力一般,不斷地吸引著廝養和賊兵向著它衝去,而一旦真的衝過去了,卻又好像去了另一個世界那樣,再無一點聲息傳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