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房子大概本來就是浴室,牆體厚重,想是為了保暖。正中央砌著一個方池子,裡麵盛了半池水。砌池子的石頭倒不是黑色,而是綠色,映的池水也是碧綠的。四個池角各雕了一隻栩栩如生的蜘蛛,好像滿池的水都是蜘蛛口裡流下的毒涎一般。
饒是湯昭知道裡麵換了清水,仍不由心中發毛。
旁邊有黑衣人喝道:“快進去,彆磨磨蹭蹭的。”
事到如今,湯昭隻得先把懷裡的零碎拿出來,放在旁邊的竹筐最上麵。
摘下眼鏡的瞬間,他竟覺得有些不適,好像一處倚靠被挪走,有些無所適從。
他想到陳總以前說過,戴了幾十年眼鏡,陡然不戴總好像缺了點兒什麼,還時常做出推眼鏡的動作,想必也是如此?
不過眼鏡這麼神奇嗎?他才戴了半日就離不開了?
水溫很舒適,細膩滑潤的水波衝著肌膚,湯昭幾乎瞬間放鬆下來。
一回頭,就見兩個黑衣小廝把湯昭和衛長樂的衣服都收走了,湯昭忙道:“且慢,我們洗完了穿什麼?”
那黑衣人嘿笑道:“自然有你們穿的。怎麼,還道我們貪圖你們的衣服嗎?你們這些破布,隻能拿去燒火。”
湯昭盯著那兩個小廝,見他們隻收走了衣服,並沒動其他東西才鬆了口氣。
其他東西還罷了,唯獨眼鏡是他要緊的東西,絕不能有失。
即使不依賴,他也真的喜歡戴上眼鏡的後看到的世界。
那是個清晰、明白、熠熠生光的世界,他的視力下降有些時日了,這個世界的光彩一下子把他迷住了,即刻被眼鏡俘虜了。
當年陳總似乎說過,每個人適合戴的眼鏡都不一樣,但這個眼鏡好像就特彆適合他,不知道是幸運還是有一些玄妙在裡麵。
他心中一直隱隱覺得,他在井裡見到了真正的仙女。
仙女雖然沒有像故事裡那樣,把金眼鏡和銀眼鏡都給他,卻給了他最合適、最想要的,湯昭又是感激,又是震撼。
此時,眼鏡已是他最重要的東西,兼具感情和實務,若是給人拿走了,湯昭肯定要光著從水裡爬出來阻攔的。
好在這幾個小廝顯然訓練有素,除了做手邊的事,目不旁視,連眼鏡這等稀罕物也不多看一眼。
話說回來,他一路上都戴著眼鏡,造型也是有些奇怪的,也沒人表現出好奇。
難道是他經驗太少,在這個世上,原本就有很多戴眼鏡的人?大家都見怪不怪了?
泡在水裡,湯昭覺得渾身暖洋洋的,恨不得就這麼睡在池子裡,熱氣蒸上來,大腦也陷入了遲鈍,所有的念頭漸漸消散,時間在水蒸氣的氤氳中凝固了。
“該出來了。就是蒸也該蒸熟了。”有聲音炸響。
湯昭迷迷糊糊一驚,隻見池上那黑衣人瞪著眼看他,兩人一時大眼瞪小眼。
呆了一下,湯昭方爬出坑來,就見旁邊放了兩個盆,盆裡各有一套黑衣。
……
黑衣?
湯昭一抖手,把衣服展開,果然見衣角繡著大個黑蜘蛛。
忍不住一抬頭,那黑衣人早等著他,道:“怎麼?還挑三揀四?”
湯昭深吸了口氣,渾身上下擦乾,匆匆將衣服換上。不管怎麼說,這身衣服的料子真不錯,穿起來輕飄飄的,十分柔滑。
穿完之後,湯昭隻覺得自己和黑沉沉的黑蜘蛛山莊融為一體了。
剛一出來,就看見了圓晴。
圓晴正在院落的那棵大桑樹下,和另一個女子交談。
那是個年紀更小一些的少女,穿著鵝黃色的衣衫,像春天的油菜花一般鮮嫩。
黑蜘蛛山莊太缺乏其他顏色了,湯昭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那少女可能是身量未成,比圓晴更矮些,從湯昭的角度看,能看到她半張臉,隻覺得她是一張團子一樣的圓臉,五官精致小巧,唯獨一雙眼睛彎彎的,好像在笑,眯著看不見瞳仁,看起來懶洋洋的。
她除了一身鵝黃衣裙,便是腰間一條衣帶矚目,橘黃條紋的衣帶在腰後打結,彆成了一個大大的單邊蝴蝶結,從身側看去,那個結子圈大的誇張,無論如何不能忽略。
多看了幾眼,那少女似有所感,轉過頭來,衝他一笑。
這笑容說不上如何驚豔,但很是親切,感染力極強,湯昭不由自主的跟著一笑。
這時圓晴也注意到他,眼睛一亮,喝彩道:“不錯啊,好俊的小孩兒,你居然這樣適合穿黑。”
她放下那少女走過來,神情很是滿意,道:“怎麼樣,這身衣服穿著感覺如何?”
湯昭道:“挺好的。穿著好輕,但還挺暖和。”
他確實是這麼覺得的,雖然他最好的時候也隻穿過細布衣服,但想來最好的絲綢也就是這樣柔軟輕便了。
圓晴道:“當然輕了,這裡麵可是摻了蜘蛛絲。”
湯昭驚歎道:“這衣服是蜘蛛絲做的?”
圓晴嘖嘖道:“你倒想得美。我們這裡的黑玉蜘蛛絲多貴重,十倍重的黃金也換不來,你道你是咱們莊主麼?摻上一點兒就不錯了。”
湯昭摸了摸袖子,要不想蜘蛛的模樣,他真能感覺到這身行頭的貴重。
圓晴道:“真是越看你越合適這套,說不定換一身純蜘蛛絲的更好些。如果你有這個機會……如果你能活過這次。你跟著那女人走吧,放大膽,就當是闖一回閻王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