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璽記石頭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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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安之想多陪一陪他的朋友,隻是又擔心自己在這裡,反令裴如玉費神,勸裴如玉答應不要再在儲位上以身犯險,穆安之就讓裴如玉好生休息,自己帶著小易告辭而去。
離開裴府,穆安之並沒有直接回宮,而是去了他少時居住過一段時間的祈安寺。寺中一些執事長老還認得他,恭恭敬敬的請他進入大殿,穆安之站在慈悲拈花的佛祖麵前,於心底祈願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請保佑我的朋友平安健康。
穆安之上了一柱香,轉頭看向跟在自己身畔的小易,想到什麼,說,“小易你也上柱香,保平安。”
小易便也跟著上了香。
主仆二人一路沿著青石石階往下,微風吹拂寺中銀杏的颯颯聲中,小易小聲勸慰穆安之,“殿下彆擔心,我看裴大人身上多是外傷,養上些時日就能好的。”
穆安之點頭,他在宮外無甚可去之處,再加裴如玉受傷,穆安之一覺醒來回到十幾年前,心情激震如同潮夕,大起大落之餘也自心底升出一股深深的疲憊,索性直接回宮。
回宮後,穆安之用些飲食早早休息。
第二天雖起的早,卻未曾去上晨課,而令宮人收拾東西,他病中那些年,因倍受冷落,即便在宮中也是衣食不能周全。雖不知他是南柯一夢,還是重新活了,可不論如何,穆安之都要好好活。他不再去肖想那些從不曾屬於他的東西,卻也得為以後生活做些打算。
這殿裡的東西既都是這些年賞給他的,他便都帶在身邊,金玉擺設在外都能換錢,桌椅床榻,帶出去也省得再花錢買新的。一麵整理,穆安之一麵做著記錄,直待中午藍太後又宣他過去用膳。
穆安之原不欲去,周紹說陛下也在太後娘娘那裡說話,穆安之就更不去了。他繼續伏在案後書寫,整理自己宮中之物,“我有些累,今天就不過去了,勞周總管跟皇祖母說一聲吧。”
周紹心生奇異,原本三皇子最愛在陛下跟前露麵兒的,在慈恩宮也走的勤,一早一晚都要過去請安,如今他親自來請,怎麼反倒不去了。想到大皇子立太子之事,莫不是三皇子仍在賭氣。周紹小聲提醒,“奴才聽了一耳朵,陛下好像提到殿下今日未曾去書齋之事,有太後娘娘瞧著,殿下你也好解釋一二,不令陛下氣惱才好。”
“哦,那個啊,我已經讓小易同唐學士說了,我如今大了,就不念書了。既然陛下不知道,你再代我跟陛下說一聲吧。”
“哎喲,殿下,奴才哪有這個麵子敢代您跟陛下說話。殿下,您就走一趟吧,太後娘娘千萬叮囑老奴請您過去用午膳的,您愛吃的蟹黃饅頭、黃雀兜子、雞油粉皮,一早就叫壽膳房給您備下了!”周紹央求著恨不能背穆安之過去,穆安之卻他不過,隻得放下筆同他去了。
其實能有什麼事呢,無非就是皇祖母再為他抱些不平,讓他更加怨恨陛下不公罷了。皇祖母這樣做也不真的就為他不平了,藍貴妃所出七皇子年方四歲,眼下皇祖母手裡需要捏著這麼個可以與陸皇後大皇子一係相抗衡的人罷了。
穆安之出身尷尬,可他母親卻是先皇賜婚,是陛下的原配發妻,倘不是外家柳氏勢敗,母親不會被廢,更輪不到陸皇後登上後位。
原本穆安之最看不破此事,心中認為他才是正室嫡出,如今重新活一回,似乎沒什麼不能看開的了。穆安之帶著小易隨周紹到了慈恩宮,藍太後見到他就親熱的拉他與自己一並坐在寶位上,穆安之坐慣了,也便坐了。
藍太後說,“我聽說你頭晌不大舒坦,可好些了。”
這話其實是為他沒去書齋的事開脫,穆安之道,“我沒事兒,上午帶著宮裡人收拾東西來著,讓小易去書齋同唐學士說了聲,我這就要出宮,以後就不去念書了。”
“彆說出宮不出宮的話,你皇祖母還活著哪,我在一日,這宮裡有你一日。”
以往聽到這話,他是何等的感激慶幸,感激皇祖母對他的疼愛,也慶幸這冷漠的深宮中有這樣真心疼他,為他考慮的人。如今聽到,穆安之隻是垂眸看一眼杯中清茶,“昨天就跟父皇說了,一則我大了,二則我住的玉安殿原是東宮配殿,於禮不合,早就該搬了。我想先搬到宮外,陛下看哪裡有閒置的封地給我一小塊,我想快些就藩。”
穆宣帝終於放下手裡的茶碗,不辨喜怒的說一句,“你這非但要離宮,還打算要封地就藩了。”
往日看到這個男人的激動與不平,似乎就這樣消失不見。穆安之從來不敢抬眼看向穆宣帝,從不敢與這個男人眼神相接,總覺著這個男人尊貴如同神祗,令人不敢直視。其實,真正看過去,也不過一個鼻子兩個眼,跟平常人沒什麼兩樣。縱穆宣帝手中有滔天權勢,可他如今已熄了謀奪東宮之心,他無所求,也便無所懼。
無欲則剛的話早便學過,可這個道理,卻是今日方懂。
穆安之臉色淡淡,“原本去廟裡修行也好,隻是我吃不慣廟中素齋。我聽說北安關以北,極南海外邊陲之地,西北玉門關以西,都是清淨地方。我也不用太大的封地,一個鄉一個村的都行。”
穆安之隻顧自己說,沒留心他說到廟裡修行時,穆宣帝身上陡然轉寒,長眸微眯刺向穆安之,穆安之彆無所覺,徑自說著自己應該能得到的封地。
藍太後聽著眼淚已是滾了下來,抱怨穆宣帝,“瞧瞧你把個孩子逼成什麼樣了,我還活著,就叫我們祖孫生離,你這不是挖我的心麼。”
“他自己主意大著哪。”穆宣帝冷冷的瞥穆安之一眼,穆安之看藍太後抹眼淚,不想藍太後借這機會發作什麼,便說,“祖母你這裡有吃的沒,我聽周紹說做了許多好吃的,我吃完還得回去收拾東西。”
藍太後連聲道,“有有有,都是你愛吃的!”一迭聲的令宮人擺午膳。
因為人少,便未分案而食,三人圍坐八仙桌用膳。這是穆安之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與穆宣帝在同一張桌子上用飯,換做以往,怕要激動的食不知味,一味隻想如何讓穆宣帝喜歡了。此時他卻什麼都不想說,隻管悶頭吃飯。
藍太後一會兒指著蟹黃饅頭給孫子吃,一會兒又指黃雀兜子讓穆安之嘗,還有雞油粉皮、鴨泥卷、熱切丸子,都是穆安之愛吃的。藍太後還說,“你父皇愛喝八珍湯,阿慎,給你父皇盛一碗。”
穆安之悶頭夾了塊蒸白魚,說,“我拿碗不穩當,彆打了碗。王總管服侍陛下慣了的,王總管你給陛下盛八珍湯吧。”
穆宣帝臉冷如冰,視線瞥向穆安之,穆安之嘴裡刁著蒸白魚,又去夾了一筷子雲片口蘑,悶頭自顧自吃的香。藍太後見兒子不悅,連忙圓場,說,“阿慎還是小孩子哪,哪裡懂這個。先時皇帝不是說選太子妃的事,皇帝與皇後看上哪家姑娘了?”
穆宣帝道,“皇後也沒什麼主意,倒是說陪母後見過幾家閨秀,以往常聽母後誇皇姐家柔然溫順孝敬,另則藍侯府的姑娘也不錯,隻是聽說已經定了陸家孩子,舅舅家的小孫兒也是個大方得體的姑娘。”
藍太後緩緩的說,“都是好孩子,太子妃是未來國母,你跟皇後定就是了。”
穆安之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一個外孫女,一個外甥孫女,精明如他的祖母藍太後也有些犯難了。藍太後見穆安之冷笑,以為他仍不憤太子之事,便同穆宣帝道,“太子妃的事有你和皇後,二皇子那裡有林妃為他打算,不消我操心,安之這裡皇帝你得上心,給他挑個好媳婦。”說著慈愛的看向穆安之,似對穆安之今日不大恭敬的表現開脫,“等以後成家過日子,就不這樣孩子氣了。”
說完,不待穆宣帝開口,藍太後便道,“哀家見過陸國公的小女兒,言辭爽俐,舉止溫柔,與阿慎年齡相當,且是嫡出,身份上也配得上咱們阿慎,就指陸氏女為阿慎王妃吧。”
穆宣帝一時沒說話,這親倒也並非指不得,穆安之與陸氏素有不睦,以後太子登基,倘對穆安之心有成見,倒是指陸氏女為穆安之正妻,有陸家為穆安之的妻族,以後也可緩和太子與穆安之的兄弟關係。卻見穆安之捏著筷子嘎巴響,兩隻漆黑的眼珠子仿佛結了霜凝成冰,“我就是一輩子不娶妻,也絕不娶陸氏之女!”
前世他的確心心念念都想有個出身高貴的王妃,好借助妻族之力。陛下賜婚陸國公之女,他雖心下不喜陸氏,但在藍太後的勸說下也接受了這門親事。結果如何,接來的倒是好一頂綠帽子。
陸氏是陸皇後的親侄女,可畢竟出身公府,原本穆安之還以為自己想的多了,不想真是下賤出身的泥腿子,什麼無恥下流事都做得出來!
穆安之急怒之下口不擇言,“我勸祖母也彆太實在,陸國公現在洗淨了泥腿子也是名門,哪回陸夫人陸姑娘進宮不去鳳儀宮小坐,哪回太子不去給舅媽請安,表兄表妹融洽的很。柔然表妹藍表妹都是好姑娘,當年劉徹倒也娶了阿嬌,隻是金屋也是登基之前的話,阿嬌還有長門宮可居,不把長門宮陪嫁好,敢去做鳳儀宮的兒媳婦!”
穆宣帝一碗八珍湯就朝穆安之砸了過去,穆安之自幼習武,歪頭一避,瓷碗咣當墜地摔成碎片,湯水嘩啦淋了大半身,幸而入口湯水都不太燙。穆安之被淋一身八珍湯,也並未冷靜下來,怒吼道,“鳳儀宮春宴,我雖沒去過,也聽說太子與陸姑娘談天談地都成禦花園一景了,哪年陸姑娘生辰,太子不格外打發人送壽禮!人家表兄妹這樣的情分,叫我去娶陸氏女,現成的綠頭龜,誰願意做誰做,反正我不做!”
“你給我閉嘴!”
聽到這樣的混賬話,穆宣帝已是氣的渾身顫抖,若目光可化實質,現在穆安之早當血濺三尺了。
穆安之大口喘著粗氣,憤怒的眼眸如同兩柄森寒鋼錐,直刺向穆宣帝。
室內空氣緊張到一觸即發,劍拔弩張間,就聽周紹驀突一聲驚叫,“太後娘娘,你怎麼了!太後娘娘——”
原來藍太後很適時的兩眼往上一插,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