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璽記石頭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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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家中女眷重新進宮,許箴傍晚回府後,特意問了一句
“母親今日進宮可順遂,玉華在宮裡可好?”
許老太太剛想問兒子寒溫的話停下來,“挺好的,就像昨兒雲雁說的,深得慈恩宮喜歡,三殿下待她也很好。我看,三殿下很肯聽玉華的。”
“那就好。”許箴自顧自端起茶水喝兩口,見老娘欲言又止,許箴問,“可是還有旁的事?”
許老太太揮揮手指打發丫環下去,方同兒子道,“你媳婦心裡怕有些不好。”
“這話從何說起。”
“玉華今天提起她娘,你媳婦一下子就厥過去了。”當時情景,簡直難以描述。許老太太也不知要怎麼說,關鍵李玉華沒有一句不妥,卻有字字帶有深意,她隻把當時李玉華說的話複述給兒子知曉。
許箴眉毛都沒動一下,“她這話也沒說錯。”
“是啊。”許老太太心裡卻無端有些落寞,“就是覺著她心裡肯定對咱們有怨氣。”
“這是一定的。”許箴淡淡道,“我也沒養過她,接她到帝都的原因還是因為惠然,誰也沒料到她有這時運。要是她無能些,興許還有用我之處,對咱們客氣些。她有這樣的本事,難道還對咱們孝子賢孫不成?她可不是這樣的人。”
許老太太急忙道,“畢竟是咱家的骨肉,先時那事也是下人不妥,才委屈了她。”
“這話娘你安慰安慰自己就成,要是真有心,下人就不會不妥。無非就是看她現在體麵,您想要這麼個顯貴孫女,沒想到人家不接你這茬。娘你沒事吧?”
“玉華待我還是不錯的,用過午飯,特意讓我們歇了個晌才出宮。”雖被兒子戳破心思,許老太太內心強悍仿佛鐵石,並不很受影響,“出宮時還賞了一筐寒瓜一筐蜜瓜。中午酒席都是太後壽膳房準備的,太後還特意賞了好幾樣菜。我進宮請安賜宴這些年,還是頭一回吃到可口飯菜。”
“看娘你這話說的。”
“真心話。往時宮中宴賜,也就擺個樣子好看,味道是很平常的。不似如今,真是好庖廚。”許老太太豈止是想要這麼個顯貴孫女,她簡直想的要命,許老太太尋思著,“日久見人心,以後日子長了,興許玉華就好了。”
“您老還是彆做這夢了。她能對您客客氣氣的,就知足吧。”許箴起身,“我去留芳院看看。”
“一會兒叫著你媳婦過來用飯。”
“知道了。”
許箴紫色官袍袖擺幾下瀟灑搖動,便出了許老太太的屋子。中秋將近,樹木越發蒼翠,空氣中飄縈著草木花卉的冷香。留芳院中靜寂無聲,隻有淡淡藥香逸出,走到外間才見兩個丫環守著藥爐煎藥,二人要行禮,許箴擺擺手,示意她二人繼續煎藥,聽到許婉然憤憤的聲音,“母親你要氣壞了,豈不正趁了那村姑的心!她越是不盼著您好,您越該好的不得了,到時看不把她氣死!”
接著是許拙的聲音,“你這是什麼混賬話!怎麼能說大姐姐是……你白讀了書,竟是這樣不懂事!”
“什麼話?實話!”
許箴突然掀簾子進去,許婉然嚇的臉色微變,許太太從榻上坐起身,許惠然給母親披一件披風,許太太生的柔弱,這樣虛虛披在肩頭,倒有種弱不勝衣的柔美,“相公回來了。”
孩子們都給父親見禮,許箴讓他們隻管坐下。
“怎麼病了?”許箴取下官帽遞給侍女,坐在榻旁道,“真是叫三皇子妃氣的呀?”
“你這是哪裡的話,倒跟婉兒這小孩子家一樣了。”許太太訓斥小女兒,“以後不許胡說八道。”
許婉然氣的撅起小嘴,許箴擺擺手,“婉兒的話也不能說全錯。”許婉然立刻得意起來,翹著下巴像隻耀武揚威的花喜雀,許箴道,“但也不是說你對。”
“父親去過祖母那裡,就知道我們今天多憋氣了。”
許箴好笑,問她,“那你說說,有多憋氣吧。”
許婉然就從李玉華怎麼從挑剔她外祖母坐步輦開始,一直說到讓她們跪著行禮的事,許婉然嘀咕,“以前到鳳儀宮,姨母也沒讓我們行大禮。”
許箴喝了半盅茶,順手放在榻畔四方幾上,看許婉然不說話了,許箴問,“說完了?”
“嗯。這還不讓人生氣啊,我都氣死了!”許婉然氣鼓鼓的說。
“我幫你分析一下,免得我閨女氣死。”許箴說,許婉然笑,“父親你彆逗我。”
“不是逗你。”許箴看向沒心計的小女兒,視線轉移到克製得體的大女兒,以及兩個兒子、許陸氏身上,頓了頓,方開口,“第一,三皇子妃自始至終沒有一句不恰當的話,也沒有不恰當的舉止,婉兒你說的,都是你自己的猜測。第二,她挑剔你外祖母做步輦也好,讓你們行大禮也好,換成二皇子妃,你會這樣生氣嗎?”
許婉然,“她又不是二皇子妃?”
“她跟二皇子妃也沒什麼不同啊。”許箴道,“二皇子妃跟你無親無故,她問一句民爵夫人為何可在宮裡乘步輦,可能並未有惡意。你們見到她行大禮,她免禮是她的恩典,她不免禮那是宮裡的規矩,進宮就要守這樣的規矩。”
“你不滿應該是覺著,她是你的長姐,皇後都給你的優待,她沒有給你。還有,她小時候長在鄉下,是個村姑,突然間做了皇子妃,竟然高你一頭,這簡直豈有此理,對不對?或者,她竟然不感激咱家,要是沒咱家,她能做皇子妃麼?等閒提及她的生母,你母親麵子上不好看,是不是?”
許婉然沒說話,許太太連忙道,“她一個小孩子家,如何會這樣想。不是的。”
“行了。這有什麼不好說的。”許箴並沒有要動怒的意思,他正色道,“我來說幾件事吧。第一,我對她沒儘到做父親的責任,在我心裡,你們比她更重要更親近。第二,除了血緣,我很難理所當然的要求她將我視為父親一樣尊敬。你們也不必當她是長姐,她是皇子妃,那麼,就應該以對皇子妃的禮節對她。第三,她做皇子妃,是皇室賜婚,跟我關係不大。至於村姑不村姑的話,婉兒,你說話要小心些,家裡私下說還怕被不懂事的下仆傳出,倘在外頭這樣隨意亂說,叫三皇子妃知道,你可要小心了。”
許婉然麵上露出不服氣的神色,許箴笑笑,“三皇子妃身份尊貴,她以前是什麼人不要緊,要緊的是,她現在是什麼人。嘉祥公主尚不能在她手裡討得便宜,你是臣女,她要是想羞辱你,有的是法子。”
“相公,何必說這樣外道的話,玉華明明是——”
“明明是什麼,明明是我的女兒。”許箴似笑非笑,“行了,心裡清楚就行,咱家也就是個掛名的皇子妃的娘家,彆在大麵兒上出差錯,剩下的,該怎麼過日子就怎麼過日子。”
許拙突然起身,認真說道,“可大姐姐明明就是父親的女兒,父親怎麼能在心裡將子女分出不同,我們更重要更親近,大姐姐就不重要不親近了?父親您以前未儘到責任,以後未償不能彌補,怎麼能這樣絕情?”
許箴望向長子猶是稚氣的麵龐,心中百味陳雜,如同一鍋沸騰的漿湯,他的臉色卻沒有絲毫動容,依舊是俊雅端重的,“等你到我這樣的年紀就知道,走過的歲月是無法回頭的,許多事情錯過後就永遠錯過了。我們沒有辦法撿拾起早已丟失的東西,唯一能做的就握緊現在擁有的。”
“也許,大姐姐就在等你回頭呢?”
“三皇子妃不是這樣的人。”
她很小就生活在風雨裡,她知道這人世間是怎麼一回事,你無法明白搏擊在風雨中的人會有何等樣的心誌,她豈是會空等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回頭的人?
她願意因利益做出妥協,但,永遠不要一相情願的認為她喚你“父親”,你便是她的親人。
失去的將永遠失去,這便是背叛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