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簽是狂風落儘深紅色,綠葉成蔭子滿枝。簽語為得此簽者,子孫繁茂。
李玉華驀得一喜,連忙遞給穆安之看,“怪道人說這白馬寺的簽最靈驗不過,我第二個心願就是想問一問子嗣。三哥你看,多吉利啊。”
穆安之笑,“果然吉利。”瞧著有些意思,拿來最後一簽,越發玄妙,簽文八字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簽語為得此簽者,必得大道。
卓禦史好奇,“娘娘第三簽問的是什麼?”
李玉華高高興興的把簽子揣袖子裡,“問的是將來唄,看我跟三哥以後是不是順順利利的。”心下暗戳戳的想,可見跟三哥這道是沒走錯的。果然神明點撥,李玉華一高興,吩咐梅典簿,“把給兩家寺院的賞賜拿過來給兩位大師。”
格外與嵩山少林寺的主持道,“少林寺離得遠些,這次過來主要是為了賑災,怕是沒機會去,等以後有緣再去吧。這是殿下和我的一點心意,你們收下。以後有什麼天災,能像這次似的,能幫一把幫一把,也不枉咱們認識一場。”
兩位主持謝過賞賜。
然後,繼續參觀古刹。
今日天氣晴好,待到一處八角亭,亭邊一株杏花開的格外熱鬨,遠遠的朱牆下一從迎春也極燦爛。大家夥便坐在亭子裡說話,李玉華知道白馬寺還收留不少無家可歸的流民,問如今寺中還有多少流民。
白馬寺主持道,“原本約有兩百多少,後來城中招工,許多人去了。有些老弱或是病的還留在寺中,也方便照料,約有五十幾人。”
穆安之說,“這裡的百姓不知有沒有去官府登記過,若是沒去的,還是去官府登記做一下記錄,以後待水退了,官府安排他們回鄉。若天氣就此晴好,過上半月,就能回鄉重整家業了。”
白馬寺主持悲憫的念一聲佛號,“殿下慈悲。”
穆安之對拜佛興趣不大,他是個做實事的性子,“不知那些流民住在哪裡,我想見見。”
白馬寺主持未料到穆安之要見流民,有些為難,“先時也未做安排,殿下稍等,老衲令弟子請幾位施主過來。”
“不必了。這歇的也差不離,咱們過去瞅瞅。”
白馬寺是洛陽城最大的寺廟,規格自不消說,寺產亦是豐厚。這些流民住的是外院客堂,屋舍齊整,也還乾淨。院中一棵冠蓋亭亭的大梧桐樹,雖是剛抽綠枝,也有幾分清新。便在樹下設了桌椅,主持請了幾位積骨的老人家陪三殿下說話。
穆安之問了他們各自的年紀,家鄉何處,同他們說了招工的事,幾人也很歡喜,“家裡小子們都去做工了,殿下仁德,非但管飯食,還有工錢。我們幾個老家夥乾不了什麼,就剩下拖累孩子們了。”
“哪裡的話,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老人在,主心骨兒就在。”穆安之溫和安慰,把等澇災過後送他們回鄉的好消息告訴了這幾位老人家。結果,原本挺歡喜的氛圍立刻尷尬冷清下來,穆安之疑惑,“你們不想回鄉麼?陛下已免了河南兩年賦稅,你們回鄉,也能重新過日子。”
有位老者道,“這是衙門對咱們老百姓的關心愛護,何況又是回鄉,不瞞殿下,心裡既歡喜又傷感。殿下,要是回鄉,修堤壩的活兒便不能乾了嗎?”
穆安之道,“咱們慢慢說,你們怎麼不願回鄉?是想留在城裡掙錢?”
“這一場天災,逼的人沒了活路。要是去年春,老漢也是一村裡正,家裡吃喝不愁。可去歲冬就開始鬨雪災,鄉裡人省吃儉用,總算熬了下來。開春卻是暴雨不止,家裡房子淹了,吃食慢慢也就沒了。青黃不接,縣裡財主有糧,糧食卻是越來越貴,再貴也不能叫一家老小餓死,幾十年的棺材底拿出去買糧,待家裡錢財花用完了,就是賣地賣房。老漢一家十餘口,路上夭折了兩個小孫子兩個小孫女,才到了洛陽城,有幸進了寺院,討到一口吃食。如今回鄉,兩手空空,拿什麼重整家業呢?老漢想著,趕上這城裡招工,一月五百大錢,家裡孩子們出去掙些活錢,回鄉也能蓋兩間土坯房,若得財主老爺允準,再佃些田地來種,亦能有個活路。”
老人家說著苦澀一笑,“其實,二月逃荒,縣裡財主家也什麼都沒了。”
李玉華忍不住道,“要是縣裡財主都出來逃荒,你們整個縣不都荒了麼。”
“貴人說的正是。”老人答道。
要是全縣都受災荒了,這地的事反是好辦。李玉華對穆安之挑挑眉毛,穆安之對老人家說,“你們的難處,我都知道了。放心,若是讓你們回鄉,必是都安排好的。眼下隻管安下心來做工,也掙些活錢。”
在寺中用過齋飯,這白馬寺很會辦事,中午休息的屋子據說還是當年明聖皇後與仁宗皇帝住過的。
李玉華跟穆安之說,“三哥,這要是沒主的地,何不重新發還百姓。”
“不見得沒主。就像那老人家把地賣給縣裡財主換吃的,倘這縣裡財主出外逃命,一樣會用錢財換糧食。說不得這地就在誰手上。”穆安之道,“這也不難查,縣衙裡應該還有卷宗存檔。”
“財主都逃命去了,縣衙還在不在啊?”
“富安縣縣衙在的。”
“這名兒取的,既不富也不安。”李玉華吐槽一句,給穆安之出主意,“這不抄了好些家資,裡頭必有大批田地,給沒田的百姓發一些,也好讓他們安心回鄉。不然,老家啥都沒有,就是送回去,他們也還是要出來的。”
“抄的東西都是朝廷的,不好私自處置。何況是發還百姓,我這不是康朝廷之慨麼,卓禦史就要反對。就算有這個心,也得先請旨。”穆安之熟諳律法,哪怕他是有臨事決斷之權的欽差,也不好直接把抄來的田地發還百姓。他這點官場智慧還是有的,細細解釋給李玉華知道。
“我還有個主意。”李玉華主意可多了,“田與田也不一樣,有些是倉田有職田學田,這三種田地說來都是朝廷的公田,跟民田是不一樣的。那些抄來的田,何不就直接變為公田,也不用發還百姓。改還為租,叫他們按人頭租種,每人五畝或是十畝,按田賦取租。你知道外頭要是佃財主家的田租子有多貴麼,□□都有,主人家拿六成,佃戶拿四成。這樣田依舊是朝廷的,他們租種,租子其實就是田賦,朝廷不少得稅銀,百姓也得實惠。兩全其美吧?”
穆安之當真是震住了,的確是個兩全其美的好法子。見李玉華翹著下巴洋洋得意,穆安之給她倒盞茶,誇道,“難為你怎麼想出來的這法子,倒真是個好法子。”
“那是,也不看誰想的。”李玉華也覺自己這主意不錯。
穆安之問,“咱家的田莊租子是幾成?”
“咱家是四六,咱們拿四,佃戶拿六。咱家的還都是上田,佃戶們誰不說咱們府上寬厚。”李玉華在這上頭從不刻薄,而且,她早就給莊子重立規矩重派了莊頭,雖說現在拿的是四,也不比以前拿六的時候少。
待回府後,穆安之把這租田的主意與卓禦史商量,卓禦史也頗是詫異,還是說,“殿下這主意是極好的,眼下抄到的田地不少,咱們先寫奏章,也籌備著這事,我看陛下不會反對。”
穆安之笑的一派坦誠,“是皇子妃的主意,虧她想得出來。”
卓禦史恭維,“殿下家有賢妻,也是一福。”
穆安之唇角一翹,給卓禦史個好臉,“就這次說話中聽。”
卓禦史心說,皇子妃再英明神武,那就是個婦人,婦人要這聰明名聲有什麼用?真是個木頭,夫妻一體,借來用用有什麼?
哎,真是為這位殿下擔心。
人是真不錯,腦子也不笨,就是政治智慧相當於沒有。
這人要是走了大運,憑你要啥沒啥,可運氣來了,那真是擋都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