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璽記石頭與水!
第三一零章
臨近中秋,朱雀大街的晚市正喧囂熱鬨,富貴人家的公子仆從、街頭做生意的商賈小販、遊玩取樂的行人,猜拳鬥酒的朋友,青衫方巾士子,伏在父母肩頭吃的腮幫鼓起的孩子,提籃叫賣的貧女……
秦廷的視線自晚市街頭收回,驅馬走入偏街,雖與晚市隻隔一街,偏街卻安靜許多。月色朦朦中,屋脊簷角無聲沉默,偶有不知哪裡躥出來的野貓蹲伏在路邊審視打量著月夜中的行人,興許是馬蹄聲驚嚇到了它,倏而長尾一擺,輕靈的跳躍跑進無邊的夜色。
秦家的宅邸就在偏街,兩尊黑黢黢的石獅在簷角明瓦燈下反射出玄鐵似的微光。侍衛上前叫開門,約摸門房也在等著,很快跑出幾個小廝出來打千牽馬,門房管事說,“老爺太太都記掛著大爺,傳話問了兩回大爺有沒有回來。”
遠行歸家,自當先去父母房中問安。
一路有小廝提燈,待到二門便換了提前侯著的婆子,燈籠照亮的路徑有限,白天的花木蔥鬱夜晚隻見黑沉沉,穿過花園、經幾個燈火或明或暗的小院,方到一處燈光映亮的大院落。已有秦太太的侍女在門口等侯,見到秦廷連忙笑著向前行禮,“給大爺請安,大爺可算回來了,裡頭太太、姨娘、二爺、三爺、四爺、五爺還有咱們大姑娘都問好幾遭了,大爺趕緊隨奴婢進來,都盼著大爺回家哪。”
秦廷剛走到階前,秦太太已被一堆人簇擁著出來,見到秦廷時眼眶禁不住發熱,喉間哽咽,伸出雙手,“我的兒——”
秦廷一撩下擺跪下,磕個頭,“娘,兒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秦太太環住兒子寬闊勁瘦的肩膀,不停的撫摸他的額角臉頰,眼睛微潮,“瘦了,哎,瘦了。”
“娘,先讓大哥起來,咱們進屋說話吧。”說話是位十五六歲的少女,明眸皓齒的好相貌,在一邊兒勸著母親。
“是是,看我,都歡喜糊塗了。”秦太太要扶兒子,秦廷順勢起身,挽著母親的胳膊問,“母親可安好?”
“好好,我們在家,能有什麼不好的。是你出這遠差,讓人記掛。上回去河南那樣近的地方,都遇到叛軍,北疆那老遠的,聽說遍地劫匪,很不太平。”秦太太絮叨著,扶著兒子的手,一行人進屋去。
秦大將軍一臉嚴肅坐在上首太師椅中,秦廷上前給父親請安,秦大將軍仍是不苟言笑的模樣,問,“進宮陛見,可將差使交了,陛下可有什麼吩咐?”
“陛下說兒與姚駙馬差使辦的不錯,還說一人給我們三天假在家休息。”秦廷答。
“那就好。”秦大將軍對著秦廷一點頭,“起吧。”
秦廷起身,又給一畔的兩位姨太太問了好,兄弟姐妹互廝見過,除了秦大將軍,一家子俱是喜氣洋洋,素來嘴快的李姨娘說,“大郎,頭晌我們在太太這裡說話,就見親衛送回的行禮,說你進宮陛見,怎麼耽擱到這會兒才回家?”
秦太太也露出關切來,連聲問,“是啊,我的兒,你這會兒可用過晚膳了?”
秦廷道,“中午太後娘娘留膳,下午從慈恩宮出來,太子叫我去東宮說話,娘,我晚飯已經在東宮用過了。”
“宮裡規矩多,哪裡吃得好,我讓廚下備著雞湯,吩咐一聲就得了。”秦太太眼中閃過心疼。
另一位趙姨娘連忙說,“太太,我去廚下瞧瞧,看他們預備的怎麼樣了。大郎這趟遠差足有小半年的功夫,得讓廚下備些滋補的飯食。”
“去吧。”此時,秦太太的眼睛裡隻有兒子一個,又問,“這一路可還好?瞧瞧,都瘦了。我聽說那北疆遍地劫匪,成日介打仗,沒遇著險事吧?”
“娘你想哪兒去了,兒這次是與姚駙馬一道過去運送甲胄,也不會去有戰火的地方。”秦廷說,“一路挺好的,都平安。去的時候,一到玉門關,就有三殿下派的將軍來接應我們。回來的時候,也是令將軍率領軍隊送我們到玉門關,平平安安的,一點事都沒有。”
秦太太念了聲佛,“三殿下真是個周全人。”
秦大姑娘秦玫站在母親身邊抿著嘴笑,“哥哥跟大公主的親事近了,和三殿下算下來也是郎舅之親,這趟又是為了給北疆送甲胄,三殿下怎麼會不照顧哥哥和姚駙馬呢。”
“大哥,你進宮見到大公主沒?”
“大哥在慈恩宮用膳,肯定見到了啊。說不定還見到皇後娘娘了哪。”
兄弟姐妹們都說著話,就聽秦大將軍輕咳一聲,所有的聲音頃刻消失不見。秦大將軍起身,對秦廷道,“跟我去書房,有事問你。”
秦廷起身隨父親去了書房。
秦大將軍的書房完全是武人風格,寬敞簡潔,隻是一進門便可見南牆懸一柄烏黑鞘長劍,自秦廷記事起,這柄劍便在了。一直掛在書房多年,亦不見秦大將軍使用。更新最快
秦大將軍身上有著若有似無的草藥味,他坐在書案後,並未讓坐,秦廷便站著回話。秦大將軍一雙鷹隼般的利眸盯住秦廷的臉,聲音低啞,“說說你這趟去北疆的事。”
秦廷不禁想到他自東宮辭出時太子殿下的話,“不論大將軍問你什麼,你隻管照實說。就是他問你,我都問了你什麼,我都說了什麼話,你也隻管告訴他。”
待將北疆事林林總總說完,秦大將軍果然問,“太子邀你去東宮,定也是同你打聽北疆的事吧?”
“是。”
秦大將軍的視線帶著淡淡不容反抗的威壓,“太子都問了些什麼?”
秦廷麵色如常,一五一十將太子所問,他所答,均向父親講了。秦大將軍聽到太子說“我有阿廷”的話時,濃墨的眉毛與長刀般的眼尾蹙出個諷刺的眼神,“你既要尚大公主,太子自然要拉攏你。隻是你得清楚,你是由何立身,你的根本在哪裡?彆叫人隨便幾句好話便哄了去!”
“是。”
秦大將軍露出個似笑非笑的神色,打量著長子恭馴的麵容,深幽的眼眸看不出喜怒,良久方頜首,“既是心裡清楚,這就去吧。你母親記掛你,兩三月前就念叨哪,我留你說這許久正事,她這心裡必然罵我不知體恤了。行了,我也不挨這罵,你去吧。”話到最後竟帶了幾分笑意打趣,透出一絲父親的慈和。
秦廷意外的望父親一眼,他並不認為父親是真正的慈和,或者這是緣於他平安歸來而即將尚主吧。秦廷依舊恭馴,隻是那恭馴中露出些為難,秦大將軍意外的一挑眉峰,“怎麼了?還有事?”
秦廷一時說不出話,直憋的臉頰微斥,方錯開父親的注目,“沒,就,就是從北疆買了些藥材,想孝敬父親,又,又不知怎麼說。”
秦大將軍一陣笑,起身上前拍拍他已經足夠堅實的肩頭,“你當兒子的要孝敬老子,有什麼不好說的,真是天生嘴拙,這樣可不行,以後尚主如何能討得公主歡心?”
父子倆說話間離開書房,夜風拂不去的溫情脈脈。
直待在母親那裡用過飯食,秦廷辭彆父母回自己院中休息,他身上緊繃的線條方漸漸鬆弛一二,一口提在心中太久的氣息緩緩籲出。
他已經要尚主,他已經決定效忠東宮,他由何立身,他的根本是什麼……總之不是這虛假的父慈子孝。
縱父恩如山,當年河南一劫,他險死還生也都報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