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太後有條不紊的傳下懿旨,星光自琉璃窗傾瀉而入,燈燭搖曳間,藍太後眼底晶瑩一閃而過。
鴻臚館,鎮南王太子住所。
瑩白如玉的手輕輕掩上窗格,鎮南王太子回身看向視線被隔斷的陸國公,“第一次見堂叔,侄兒原有許多話想同堂叔傾訴,隻是忽然間天象有異,聽聞中原的皇帝陛下非常篤信天象,想來必然要召見內閣的,可惜堂叔不能久留。我晚上備好美酒,等堂叔過來。”
“好。”陸國公的相貌自是比不得這位俊美至極的鎮南王太子,但此時二人相視而笑,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極為肖似的神韻。陸國公未再多言,出了房門後身形一閃便消失在了鎮南王太子的視線中。
籠罩在整個鴻臚館的威壓驀然一輕,鎮南王太子感慨,“難得我這位堂叔,每天做著東穆高官,無數庶務纏身,還能將武功修至宗師境。”
一個銀白色的身影幾個騰挪間站在鎮南王太子麵前,他一身銀白,如今近前,連同長發皆是瑩白若銀,膚凝若玉,他的五官隻是尋常,亦看不出年紀,但一雙眼睛竟有說不出的深邃,仿佛天真的孩童,亦若世故的老者,淺若溪流,深若淵海,無邊無際,浩瀚宙宇。
甫一開口,聲音亦仿似仙樂,“殿下切不可小看國公,他資質隻是中等,卻能在中原皇朝身居高位,掩飾一身絕頂武功直至今日,心性堅忍,遠非常人。”
“我哪裡敢小看他,若不是國師在我身邊,我簡直不敢單獨與他相處。”無邊星輝灑下,鎮南王太子沐浴在星輝之中,整個人都仿佛會發光一般,國師的眼中閃過一抹對晚輩的疼惜,“放心,他不敢對你怎樣。”
王太子緋紅的唇角一翹,“我隻是有些感慨,當年王叔祖為國殞命,自是一片忠良之心。堂叔久在中原,東宮太子是他的親外甥,他運作得當,皇位都是啜手可得,如何還看得上我們鎮南國的一個親王之位。所以,沒有盟約,即便有天象相助,即便堂叔拿出叔侄之情,我也是不能讓國師出手的。”
夜。
白日的一場天象鬨得大家都是心神不寧,太子妃好容易哄睡了兩個孩子,天象有異,孩子也似有所感應,一整天都精神不大好,老二還哭了好幾次。如今總算睡熟,太子妃秀美的臉頰浮現一絲淺笑,給孩子將被角掖好,示意嬤嬤貼身看護,便輕聲出了隔間,回了內室。
侍女們紛紛上前服侍,太子妃問,“太子還沒回來麼?”
“剛奴婢打發人問過,前頭說太子爺回來了,跟國公爺在書房說話。”劉嬤嬤答道。
“父親來了?怎麼不跟我說一聲。”太子妃倒是常能見著父親,她自幼得父親寵愛,聽說父親進宮依舊很開心。
劉嬤嬤笑道,“興許是有什麼事吧,在外書房說話哪。奴婢剛打發人送了點心過去,又原封不動帶了回來。”
“那必是正經大事,顧不得這個。”太子妃便不再多問了。
牛油大蠟在火芯中儘情燃燒,太子雙眸亦仿佛被火光點燃,隱隱蘊釀著兩簇隨時都會爆發的烈焰,許久,那烈焰漸漸的被壓製在瞳仁深處,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譏誚,“請舅舅代話給那位王太子,告訴他,割讓兩湖之地,永無可能!”
“殿下,還是要以大局為重啊!”陸國公苦口婆心,殷殷相勸。
太子撐案起身就要離開,“套用嘉祥的一句話,讓他滾回他的鄉野小國去!”
“殿下,老臣擔心的是殿下的安危。老臣立朝多年,生於我朝,長於我朝,老臣今時今日今生成就都來自我朝,難道殿下不信我?殿下,倘叫人知道殿下身上有一半鎮南國楊氏血統,殿下難道保得住儲君之位?而今也不過暫時之計罷了,陛下已經警覺秦家,倘秦家失龍虎營之位,殿下便是後悔也來不及了。”陸國公幾乎老淚縱橫的擋在太子麵前。
“我便是沒有儲君之位,一樣是皇子,縱我被廢幽禁,我也絕不會割讓任何一寸國土。這件事,沒的談。”
“殿下便是不為自己,難道不為兩位小殿下考慮?他們原該是天下至尊至貴的孩子,殿下可知當年鄭王失寵,他的後嗣是何等樣的淒涼,生活尚不如庶人!”
太子的身形穩若五嶽之山,他雙目端凝,氣韻堂堂,他說,“做我的孩子,就要承擔這樣的風險。這是他們生而有之的義務,便是將來不如庶人,他們也不會有一個為求帝位割讓國土的父親。”
太子凝視著陸國公的雙眸,氣勢之重,竟令陸國公難以逃避。太子的聲音一字一字如重錘落入陸國公耳際,繼而沉入心底,“舅舅,到此為止吧。”
“殿下,殿下三思啊。”
陸國公的呼聲沒能挽留住太子的步伐,太子的袍擺在門口一蕩,背影在幕色中漸漸遠去。陸國公一向文雅的臉上慢慢顯露一抹猙獰,仿佛皮相之下飼養的是一隻隨時都會掙破人皮的野獸。星空寂寂,夜幕無聲,一聲驟然嗶剝脆響,燭心爆出一縷青煙,燭花之後,燭火更盛,映著陸國公緩緩恢複文雅的臉龐,他慢慢提起嘴角,低頭整理衣襟袖口,雙眸平和寧靜,他一步一步離開太子外書房,每走一步,氣韻便多添一分斯文優雅,步間,一向為世人所知的最為溫和慈善的陸國公回來了。
宮中侍衛已經開始換班,一個高大穩健的身影站在漢白玉欄柱畔,這是禁衛大統領林程的習慣,他喜歡在侍衛換班的時間巡視,也是因此,禁衛軍的防衛愈發森嚴。
林程一身玄色軟甲,麵色是一慣的冰冷,見到陸國公時二人互為見禮,陸國公笑,“大將軍又來看禁衛軍換防了?”
林程簡短道,“是。”微一頜首,“國公走好。”
陸國公回以致意,提步離開。
陸國公罕見的沒有乘車,而是騎馬回府,深秋天寒,街畔行人漸稀,冰冷的夜風自漆黑的長街儘頭襲來,有些冷,但對陸國公這樣宗師級的高手是無礙的。
風中帶著夜間的冷,細嗅還有草木凋零的殘香,白日繁華後寂寞的味道,陸國公知道,這長街儘頭是一株柳樹,柳樹下有一口老井,去歲,秦大將軍就是在這口老井畔遇刺,至今傷勢未能大安。
誰能傷得了秦大將軍?
旁人不知,陸國公是知道的,那是不遜於自己的高手!
能傷一位宗師境高手的高手,隻能一樣是宗師境,而且,不是一位,是兩位!
這也是陸國公與秦大將軍要提前推太子上位的原因之一,因為,秦大將軍的安危不再安全,有人知道了他的武功境界。
可帝都明明隻有一位宗師境高手,那便是紀侯之女。
可那晚行刺秦將軍的第二位宗師高手是誰呢?那人使刀,刀路堂皇,秦大將軍懷疑那人便是林程。
但,林程對陛下一向忠心耿耿,倘他武功進宗師境,必會主動解職,成為朝中特殊存在。
可若不是林程,那會是誰呢?
不論是誰,有鎮南國師,再加上自己都夠了。
隻是,陸國公未料到,太子即便知曉陸家的隱秘身世,也不肯按聽從他的吩咐行事!不付出一些代價,如何能請鎮南國師出手?
沒有十成把握,如何能將他拱上帝位?
這不識好歹的小子!
簡直被寵壞了,忘了自己的根本!
或者,是有恃無恐。
有句話說的多好,不論他體內是否有一半的楊氏血脈,他都是皇子。
是啊,他都是皇子。
可自己不是,自己體內流的是楊氏的血。
所以,他知道,自己比他急。
所以,他是絕對不會寫下割地盟書。
因為,他知道,這樣的把柄被鎮南國捏在手心,自己想得到一抹安心,必然要拱他上位。
真是好算計啊!
好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