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街上張尚書家裡的燈,是一盞設計了精妙機括,投銅錢進去蓮花便會緩緩綻放,蓮心托舉起一個漂亮的胡姬,在蓮心上站著跳舞。
若要那胡姬不斷的跳,便要不斷的往裡頭扔銅板。
設計的很是精妙,禦街上也屬那盞燈前圍觀的人最多。
比張尚書家裡的燈好看?
這倒是勾起了蕭玉琢的好奇心了。
蕭玉琢和景延年也向那花燈走去。
人多,那便服的侍衛開路有些慢。
但待看到那花燈之時,蕭玉琢卻不由感慨道“便是再等一會兒也值了,真是不虛此行!”
花燈及其精妙並不在於它大。相反,這花燈和張尚書家那盞燈容得下胡姬跳舞的燈相較起來,要小得多了。
大約隻有人手臂展開那般長寬。
可這花燈上卻鋪排了整個長安城的景象,像個微縮的長安實景。
“喲,這是將軍府吧?”梅香指著一處驚叫說道。
“這裡是崇仁坊,蕭家的宅院!”菊香也指著一處驚歎。
中間的皇城更是精妙。
雕出長安的實景來也就罷了,若是將皇宮的格局也都雕琢出來,隻怕聖上要降罪下來了。
是以這皇城的地方,隻有城牆城門樓被雕琢出,城中卻是盤踞了一條威風凜凜,騰雲駕霧的金龍。
這龍栩栩如生,連龍鱗,龍須都雕琢的精妙一絲不苟。
那龍的眼睛,不知用了什麼寶石。黑亮黑亮的。
這龍的身體裡裝了燈燭。
隨著燈燭燃燒,龍的鼻子裡會噴出煙霧火光來,更顯得這龍逼真而霸氣,像是真龍從天而降,盤踞在皇城之中。
“太妙了!”蕭玉琢不禁歎道,“這布景,這精雕細琢的刀法,這精妙的設計。真是匠心獨運呢!”
“你喜歡?”景延年垂眸問道。
“娘子真是識貨,這燈便是獻給當今聖上,也不寒顫呢!”掌櫃的連忙上前笑著說道。
蕭玉琢點頭,這燈獻給聖上,無疑是狠狠的拍了聖上的馬屁。
聖上這皇位做的不算名正言順。
可這燈上展現的卻是真龍天子,從天而降。
這不是奉承當今聖上是真龍,是天命所歸麼?
“這燈賣麼?”蕭玉琢問道。
“開門做生意的。有人買,自然要賣了!”掌櫃的笑了笑,伸出兩根指頭來。
“兩錢?太便宜了!”梅香嘻嘻一笑。
竹香拉了她一把,“小娃娃提的小燈還要兩錢呢,你傻了吧?”
梅香橫了她一眼,比口型道,壓價,繼而開口,“兩百錢也著實太貴了,一個花燈,不過是好看,還能吃能穿不成?”
“這位姑娘話說的不錯,這花燈光看,天天看也會膩,唯有上元節最是應景!”掌櫃的笑嘻嘻說道,人賣東西,都是忙著誇東西好,他非但沒誇,反而順著壓價人的話音說。
梅香撇了撇嘴,“您也這麼說了,那兩百錢著實貴了吧?”
掌櫃的嗬嗬一樂,“不是兩百文,這燈二十貫!”
“你搶錢啊?!”梅香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蕭玉琢也微微一驚,二十貫?一個匠人在長安城裡辛辛苦苦兢兢業業的做上一年工,也掙不了二十貫。
“跟您打聽,這燈著實精妙,但我對這製作燈的手藝人更好奇。”蕭玉琢垂眸打量著那微縮版的長安城。
她在城南的地,勢必要開發的。
如今正缺這樣精於設計的人才。
原本是打算通過阿娘的關係。去結識幾個工部執筆策劃的員外郎呢。
可如今看著這精妙的燈,那千裡馬不是已經在眼前了麼?
掌櫃的嘿嘿一笑,“燈您買麼?”
“買了燈你就說出製燈的人麼?”梅香立即問道。
掌櫃的卻是搖頭,“這人不能說,當初人把燈送到我這兒寄賣的時候,就說了,不願透露姓名。”
“是誰做的你都不肯說,燈你還賣的這麼貴?”梅香嘟噥道。
掌櫃的抬手往人群裡隨意一指,“姑娘,您瞧見沒有,適才已經有許多人,想知道那製燈之人究竟是誰了,我若是說出那人來,這燈早賣出去了!”
“既不願透露姓名,也許是希望更多的人欣賞這燈吧?”蕭玉琢輕笑,“我們走吧。”
“娘子不是喜歡這燈麼?”梅香小聲問道。
蕭玉琢搖了搖頭,她雖喜歡這燈,卻是更在意製燈之人。
景延年垂眸看她,見她抬腳欲走,他勾了勾嘴角,未置一詞,握著她的手,行出人群。
在禦街花燈外頭,離得最近的路上,他早安排好了車馬。
蕭玉琢走累了,他便扶著她的手,上了那寬大舒適的牛車。
扶她上車之後,他忽然道“禦街上還有些事待安排,你且先回彆院去,我叫他們護送你。”
蕭玉琢點點頭,歪在枕囊上休息。
景延年目送她離開,折返回了西市。
上元節沒有宵禁,街上到處都是放爆竹,跑著玩兒的孩子。
熱熱鬨鬨的挺好,就是車馬行進的速度格外的緩慢。
唯恐冷不丁的從哪個巷子裡再竄出個孩子來,叫人措手不及。
蕭玉琢回到彆院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
她剛被丫鬟扶下馬車,便聽身後一陣馬蹄聲追來。
她舉目去看,景延年策馬而來,在他身後還有燈光忽明忽暗。
蕭玉琢神色狐疑。
待他臨近了她才看清楚,他身後跟了幾個侍從,騎在馬上。抬著個方形的花燈。
正是在西市上,她詢了價,卻又沒買的那個。
景延年翻身下馬,微笑看他。
門下的大紅燈籠將他的臉也照得紅彤彤的,格外溫暖。
“你怎麼還是買了那燈?”蕭玉琢問道。
隨從小心下馬,抬著花燈上前。
“我瞧你喜歡。”景延年說道。
蕭玉琢輕歎一聲,“我不是喜歡這燈,我是好奇是誰製了這燈。”
“我幫你問來了。”景延年笑著說道。
這倒是叫蕭玉琢一驚,她滿麵不信的看著他,“你問來了?你打了那掌櫃?逼得他開口?”
景延年臉色一僵,“在玉玉心裡,我就是個隻會用武力的莽夫?”
蕭玉琢呃了一聲,難道不是麼?
“這花燈上少了長安五個坊,這五個坊的分布也是有特點的。將那少了的五個坊的位置,沿著長安城的路,曲曲折折的連起來,所成圖形,恰似一個徽記。”景延年笑著說道。
蕭玉琢已經完全聽呆了,“五個坊?徽記?我適才也看的很認真,我怎麼沒瞧出來?”
景延年拉過她的手,讓她站在那花燈前頭。
那盤曲的金龍還在往外吐著煙氣。
蕭玉琢這會兒卻顧不上那栩栩如生的金龍了,她的目光全然落在長安微縮的坊市中。
“看出來了?”景延年問道。
蕭玉琢搖頭,直到景延年一一將那五個刻意漏掉的坊的位置指出來,她也未能想起來。
這隻怕要對著長安的輿圖細細對照,才能分辨出來吧?
她深深看了景延年一眼,這人的腦袋裡莫不是裝了個gs?這都能叫他發現?
“然後我出了五倍的價錢,買了這燈,那掌櫃就告訴我,我的猜測是對的。”景延年輕笑道。
蕭玉琢一聽,不由站直了身子,“你說什麼?五倍?一百貫?你……你……真是人傻錢多!有錢燒的吧?”
景延年抬手揉揉她的頭,“夫人喜歡就好。”
“我不喜歡!你都猜出來是誰了,乾嘛還要出五倍的價錢?”蕭玉琢瞪眼,這人是不是傻?
“我猜,這是那製燈之人的想法,五個坊,五倍的價錢,五是個好數。果然,五倍價錢之下,那掌櫃的就說了實話。”景延年渾不在意。
蕭玉琢無語了,一個燈,一百貫。人家能不說實話麼?
買也買了,看他一臉邀功的表情,蕭玉琢隻覺無路,“那你快說說,究竟是誰做的這燈?”
“駙馬都尉,王敬直。”景延年嗬嗬一笑。
蕭玉琢愣了好一陣子。
再看向那燈時,恍然明白過來。
難怪他猜出了是誰,卻還要出五倍的價錢,駙馬爺呀,那是缺錢的人麼?
而且是南平公主的駙馬爺呢……
不過既是如此,他做的燈乾嘛不放在禦街上?她記得禦街上有南平公主府的燈呀?
難怪那掌櫃不肯說製燈之人……
蕭玉琢恍惚了一會兒,抬手拍了拍景延年的肩,“郎君今日真是叫我刮目相看了。”
景延年握住她的手,深邃卻有亮光的眼眸之中似乎蘊含了太多的話。太多的情愫。
蕭玉琢卻連忙抽出手,“呃,已經後半夜了,我就不留將軍了,將軍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說完,她扶著梅香的手,就快步進了彆院。
景延年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無奈輕笑。
“將燈送進去。”他翻身上馬,緩緩離開。
蕭玉琢次日起來,一眼就望見了那燈。
燈做工精巧無比,大白天的,沒有點燈燭在裡頭,那龍不吞雲吐火了,可整個花燈,卻顯得更為精秒。
坊間的道路上,還有三三兩兩的行人,有人挎著籃子,有人抱著孩子……
東市西市上,有許多商販。
看他們的動作神情,好似能聽到熙熙攘攘熱鬨叫賣的聲音。
小橋流水,綠樹人家。
細細看來,各處都惟妙惟肖趣味橫生,一百貫,似乎也不算離譜。
縱然還是叫人想來肉疼。
“去請梁掌櫃來。”蕭玉琢從花燈上收回目光,心裡盤算起正事兒來。
梁生來得很快,這次一起來的還有已經康複的魏子武。
他活蹦亂跳的,倒是完全看不出先前受過重傷的樣子。
瞧見蕭玉琢還笑嘻嘻的拱手行禮。
“梁郎君認識的人多,可對南平公主的駙馬爺,王敬直有所了解?”蕭玉琢問道。
梁生聞言,扭頭看了魏子武一眼。
魏子武連忙將臉一彆,抱著肩膀沒說話。
蕭玉琢瞧他麵色十分奇怪,不由好奇道“這裡頭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兒麼?或是有什麼不能說的?”
她忽然想起,當初在鬆竹館的時候,南平公主和魏子武的關係看起來十分曖昧。
縱然魏子武賣藝不賣身,可南平公主還是很中意他的。
後來南平公主也親自承認,她有意養魏子武為麵首,魏子武卻不願意,寧可躲著她。
蕭玉琢尷尬的笑了笑,“把燈抬上來。”
那精致的花燈剛一抬上來,就吸引了梁生和魏子武的全部視線。
“這不是西市上那引起轟動的燈麼?”魏子武摸著下巴道,“還說有人出了一百貫將燈買走了,我還道那人傻呢,原來是娘子啊?”
“你才傻呢!”梅香橫了魏子武一眼。
魏子武嗬嗬一笑,“既是娘子買去了,那便不傻,一點都不傻!”
梁生抬眼看著蕭玉琢,“娘子既提了駙馬,又拿出這花燈,莫非這花燈是駙馬爺的?”
蕭玉琢點頭,“正是,梁郎君所言不錯。”
“唔,王敬直在被公主看中以前,就在工部任職,驪山的行宮聽說就是他設計的。”梁生說道。
蕭玉琢沒留意過這些,聞言不由大喜過望。
“他早不在工部了,被南平公主相中以後,他就卸了實職,成了駙馬都尉。”梁生又看了一眼那花燈,“不過看來,他的本事並沒有丟啊?”
蕭玉琢笑著點頭,“我就是看上這燈的精妙,且郎君說,他以前設計過行宮,若是能請到他設計城南那一頃之地,豈不是更妙?”
梁生連連點頭,片刻之後,卻又搖頭,“駙馬自打不在工部之後,就沒有再摸過過這些了。聽聞他和南平公主有些矛盾,所以整日吊兒郎當。沒有正行。”
“南平的駙馬,還敢吊兒郎當?”蕭玉琢驚歎一聲,這王敬直好大的膽子,也不怕南平抽他?
梁生唔了一聲,“就是喝喝酒,聽聽戲園子,溜溜鳥,鬥鬥蛐蛐,倒也沒有旁的。”
蕭玉琢哦了一聲,就說嘛,南平能容的下她的駙馬爺養旁的女人才怪哩。
“兩位郎君準備一下,我打算請他設計城南地皮的規劃開發,過幾日我做東,請他吃個飯,席間說一說這事情。他有這般才能,棄之不用不是可惜?”蕭玉琢說道。
梁生還未開口,魏子武就連連搖頭,“我不去!”
見眾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漲紅臉,瞪著眼道,“打死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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