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或是她還存著心理陰影,如今嗓子好好地,她卻不由自主的,就輕聲慢語。
“放心,你想走我也舍不得你走啊,學武什麼的,也是憑著你的興趣,你高興就好好學,不高興,就罷了。”蕭玉琢輕聲說道,臉上帶著淺淺的笑。
梅香笑著拉劉蘭雪起來,“瞧把你嚇得,娘子什麼時候說不要你了?”
劉蘭雪撓了撓頭,嘿嘿一笑,“婢子不是怕吃苦,就是在關三爺那兒沒趣兒的緊,學武本來是見挺開心的事兒,可他……罷了罷了,不說他了。我可不想見他!”
“那你們彆往前廳去伺候了,竹香菊香隨我去。”蕭玉琢起身到。
劉蘭雪吐了吐舌頭,和梅香退到一旁。
病愈的竹香還在家中將養,未曾出門,但她精氣神兒已經回來的差不多了。
她和菊香兩個一左一右的隨著蕭玉琢,去了待客的前廳。
關三爺正在廳堂裡閒坐,手邊放著一碗茶湯。
他一向嚴肅的臉上,卻有些叫人看不透的愁緒。
蕭玉琢行禮道“三爺突然光臨,還真是蓬蓽生輝呀!”
關三爺竟起身拱了拱手,隻是抿唇沒有說話。
他身後的隨從將長長的禮單遞給菊香。
菊香接過以後,又轉呈給蕭玉琢。
蕭玉琢垂眸一看,微微一愣,“三爺這是什麼意思?”
關三爺嘴角動了動,臉上的表情卻並不像在笑,“沒什麼意思,都是送給娘子的,一點小小的心意。”
“您這麼說,這禮我就不敢收了。您這兒都是貴重東西,尋常人家,若是得了一樣兩樣的,這一輩子吃喝也就不愁了。”她晃了晃手中長長的禮單,“這叫小小的心意呀?”
關三爺皺了皺眉眉頭,欲言又止。
“三爺不會無緣無故的登門,您若有什麼吩咐,儘管直說。咱們也不是沒交情的,煙雨樓您還是大東家呢!”蕭玉琢緩聲笑道。
她語氣很輕,聽起來格外的溫柔。
許是她少了幾分淩厲的強勢,更突顯了女性的柔美。
倒叫關三爺放鬆了幾分,“你既說到了煙雨樓……人都知道我關三好開青樓,可娘子知道為什麼?”
蕭玉琢搖了搖頭,“不是什麼特殊的癖好?”
“我曾經丟了個孫女。”關三沉聲說道。
蕭玉琢微微一愣。
“當年我兒子帶著兒媳,從江南翻了布匹回關中,途遇劫匪……”他眉間的皺紋變得很深很深,如刀刻出來的一般。
一張曆經滄桑的臉上,原本應看不出喜怒了,此時卻叫人望著他的臉,就感覺到他從心底升騰起來的悲涼。
廳堂裡沉默了良久。
蕭玉琢一直沒有催問,她原本是個性子多少有些急的人,前幾天口不能言,倒是把她的性子磨練了些。
關三爺歎了口氣,從回憶的沉痛中,抽身出來,“我接到信兒,帶人趕去的時候,我兒子兒媳都已經……”
他閉了閉眼睛。
那種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蒼涼悲痛,在廳堂裡四下彌漫。
蕭玉琢怔了怔,忍不住問道“多少年前的事兒了?”
“十多年了……我還是去晚了。”他歎了口氣,搖了搖頭,“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才決心要壯大長青幫,讓行商途中,不至於再遭此橫禍。可是就算我屠滅了那夥盜匪,無論如何搜查盤問,都不見我那小孫女的下落,她當時才不到兩歲啊!”
十多年,兩歲……
蕭玉琢在心裡一琢磨,有些愕然的看著關三爺。
“十多年前那會兒,失落的小男孩兒多半會被收養去,當自家的兒子養,起碼家裡多個壯丁,而女娃子,多半都會給賣到妓院,或是賣到大戶人家當個丫鬟……”關三爺長長吐了一口氣,“所以我做漕運,結交官宦和大戶人家,也開妓院,辨彆各路年輕的女孩子。”
蕭玉琢看著關三爺,如今這命比紙薄的年代,他能為了一個孫女,做到這般,也是很不容易了。
“這麼多年了,我雖然告訴自己要一直找下去。一直找到死,可其實我已經絕望了。人海茫茫,誰知道她是不是還活著?”關三爺加快了語速,“直到我遇上你身邊那個丫鬟,她麵容和我那命苦的兒子,頗有幾分相似!且她力大無比,這是關家遺傳!
可她卻說她姓劉,有名有姓,還願意賣身葬父,我不敢確定。
後來,我實在不願錯過,所以就借著教她功夫的機會,把她留在長青幫裡,我看她惦念娘子,想斷了她對娘子的念想,將她帶離這裡。
我也有意無意的問過她幾次,她都說她爹娘對她甚好,決口不提自己是被收養的孩子。我怎知道,怎知道她就是……”
關三爺說著抬手捂臉,長長歎息。
蕭玉琢慢騰騰的看了竹香一眼,又看了看菊香。
兩個丫鬟臉上也都是震驚之色,一臉的不可置信。
丟了十多年的孫女,還真能再遇見啊?就沒有可能搞錯麼?
“今日來,就是為了和娘子說明白,給娘子備上薄禮,也是為了感激娘子對她的搭救照顧之恩。”關三爺起身拱手,“日後娘子若有用得著長青幫的地方,隻管開口,我關三決不推辭!”
蕭玉琢連忙起身,她知道關三這句承諾,放在江湖上的分量。
但她卻並未道謝,也沒有答應。她隻是側臉對竹香說道“你去看看蘭雪和梅香出去了沒有?若是沒有把她喚道這兒來。”
竹香連忙離去。
關三爺微微皺眉看著蕭玉琢,“娘子不肯放手?”
蕭玉琢微微一笑,“三爺,您問錯人了。”
關三爺挑了挑眉梢,“娘子要知道,你把她留在你身邊,她最多不過是個孔武有力的小丫鬟,你若把她還給我,她就是我關家的嫡長女,憑她的天賦能力,長青幫至少一半的勢力,我都會交到她手裡。”
蕭玉琢笑的平和,並不著急開口。
“這孩子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我關三在這兒站著的時候,娘子一句話,關三不會推辭。即便日後我關三不在了。娘子若有吩咐,她豈會推辭?”關三重重的咳了一聲,“娘子當知道,什麼事對她,對你最有利的事。”
蕭玉琢點點頭,“關三爺說的是,可是蘭雪是個人,她有自己的想法,自己喜好,我會尊重她的選擇。不會因勢利導一定要她留下,或者一定要她走。”
關三爺皺眉,“她還是個孩子,她不懂事兒!娘子也不懂事麼?”
蕭玉琢笑了笑,“她都還沒來,還沒有表態,關三爺怎麼這般沒有信心呀?莫不是先前你們在長青幫的相處。不甚愉快?”
蕭玉琢本是一句玩笑話,關三爺的臉色卻霎時間難看了幾分。
劉蘭雪和竹香一起回來。
許是竹香在路上已經將事情告訴她了,她的小臉兒繃得緊緊地,兩隻拳頭也在身側捏緊。
她不像是來認親的,倒像是來打架的。
“蘭雪,我的孫女兒……”關三爺再瞧見她,便忍不住真情流露。
長青幫石徑上,她和梅香的話傳進他耳中的時候,他就忍不住想要來見她了。
可是他還是讓自己沉澱了幾日,並且派人將宛城的當鋪查了個遍,終於找到那隻金鎖子,確定了是他關家的孫女之後,這才備了厚禮,尋上門來。
劉蘭雪沉著臉,任由關三爺將她抱在懷裡,拍著她的背。摸摸她的頭,卻是一臉緊繃,沒有半分笑模樣。
關三爺眼中溢出溫情,“好孩子,讓你受苦了,當年的事情,誰也不願意的……你還再怨怪你的生身父母麼?”
“不敢。”劉蘭雪繃著臉說道。
“那你是怪爺爺,沒有早些把你找到?”關三爺又問。
劉蘭雪搖搖頭。
“跟爺爺回家去吧,回去認祖歸宗。”關三爺輕歎一聲。
“我姓劉!”劉蘭雪皺眉說道。
關三爺呼吸一滯,“你可是你爹娘留下的唯一血脈!”
“我養父母為了照養我,把家裡的吃的都給我,我阿娘生弟弟的時候,因為身體孱弱,沒能挺過去……阿娘和弟弟一起沒了,爹爹為了照顧我,不管村裡人怎麼罵我。嫌棄我,爹爹總是擋在我前頭,不叫人欺負我。家裡糧食不多,他卻總說,我在長身體,叫我吃飽……他病倒了,還惦記著我能不能吃飽穿暖,惦記著讓我找親人……劉家對我的恩情,我這輩子也報不完。”劉蘭雪抹了抹眼睛,深吸了口氣。
她忽而彎身跪下,給關三爺磕了個頭,“關三爺,我不能跟您回去認祖歸宗。您就當……就當當年我已經死了吧。”
關三爺怔怔的看著這個失而複得,卻又得而複失的孫女。
一時間,廳堂裡安靜的聽不到任何聲音。
“我找了你多年,你的生身父母。若在天有靈,定然也牽掛著你……他們一行所有人馬,都沒有逃過劫難,為何偏偏你一個小奶娃娃沒死成?”關三爺摸出那隻藏在懷中的金鎖子,“難道不是你的爹娘用性命護住了你?他們知道在劫難逃,卻給你留了條生路?”
劉蘭雪跪在地上,砰砰的磕頭。
關三爺握著手裡的金鎖子,“這還是你出生前,我為你打的鎖子,希望你平安順遂。”
關三爺又沉又慢的聲音,讓劉蘭雪止不住的掉眼淚。
廳堂裡所有人的心中,都沉甸甸的,比那明晃晃的金鎖子還沉。
“你若還有對生身父母的孝心,就跟我一起回鹹陽,到你父母的墳塋前磕個頭,告訴他們你還活著。你長大成人了,也叫他們在天之靈得以安息!”關三爺說道。
劉蘭雪砰砰磕頭的動作停了下來。
廳堂裡仍舊是一片安靜。
眾人好似都在一根拉緊的弦上站著,緊張的看著怔怔出神的劉蘭雪。
“好孩子,跟我回鹹陽吧?”關三爺歎了口氣,“一路上,咱們爺孫倆也好好聊聊,我還能指點你功夫,你不是喜歡功夫麼?回去給你爹娘燒了紙,磕了頭,你若真是住不慣鹹陽,還回來,回宛城來!”
劉蘭雪皺眉舔了舔嘴唇,她猶豫了。
關三爺微笑的望著她,那神情,明晃晃的是再也不想失去她。
“我……我得好好想想……一時間,腦子裡有些亂。”劉蘭雪低聲說道。
關三爺微微點了點頭,“我可以叫你好好想想,可是再過幾日,我就要啟程回鹹陽去了,老關家的祖籍就在鹹陽,你不管怎麼說,也該跟我回祖籍看看。”
劉蘭雪默默的從地上爬起來,站在蕭玉琢身後,垂著腦袋,不知在想些什麼。
關三爺抿了口茶,知道不能逼得太緊。
他起身笑著朝蕭玉琢拱手,“多謝玉娘子了。”
蕭玉琢卻是將禮單還給了他的,“這禮太重,我不能要。”
“娘子該拿的,我孫女的性命清白,難道還不值這些東西麼?”關三爺執意。
蕭玉琢推卻不過,隻好收下禮單,送了關三爺出門。
轉過頭回來的時候,劉蘭雪還垂著腦袋,默不作聲的站著。
蕭玉琢將那禮單交給她。
“娘子……”她狐疑抬頭。
蕭玉琢微微笑了笑,“選擇權在你,我這會兒不問你,也不逼你。這禮單給你,是收下,還是退回給關三爺,都看你的意思。”
蕭玉琢又叮囑梅香把那裝著禮物的箱籠,都原封不動的放進庫房裡,好生照看。
旁人都走了,看劉蘭雪的樣子,雖好奇卻又不敢打攪她。
梅香卻湊到她身邊,“蘭雪呀,你跟我說說,你到底是想回關家,還是想做個小丫頭呢?”
劉蘭雪側臉,看了她一眼。
梅香這才發現,她眼睛都是紅的,“哭了啊?”
劉蘭雪抹了把鼻涕,“他說依著孝道,我該回鹹陽,給我生身父母磕頭。可是……”
梅香看她一眼,“我明白了,你怕這頭一磕,鹹陽這麼一去,你就回不來了,你是想姓關也得姓關,不想姓關也得姓關了吧?”
劉蘭雪沒做聲。
梅香笑了笑,“蘭雪,你是不是傻?姓關有什麼不好的?關家有錢有勢,關家的大小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比不做娘子身邊的小丫鬟強得多麼?”
劉蘭雪皺眉看她一眼,“你跟我說過在長安的日子,我不知道你們在長安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難道不比關家的大小姐好?你怎的還覺得沒意思呢?”
梅香被她噎了回去。
說的也是啊,娘子當年可是堂堂的壽昌郡主呢!莫說關家大小姐,便是公主也沒有郡主當年那份榮寵啊!
可真的就比現在更好麼?也不見得吧?多半的時間都是荒唐而無聊的……
“你不知道我的養父母對我有多好,我爹跟我說身世的時候,我以為他誆我,直到他把那金鎖子給我,我才信了……我家那麼窮,他跟我娘也沒有把那金鎖子給賣了……”劉蘭雪嘟囔一聲,“他把金鎖子給了我,叫我走。我覺得他是不要我了,所以我生氣,氣那金鎖,也氣我自己,一口氣跑到城裡,我就把鎖子給賣了!”
梅香挽住她的胳膊,輕靠在她肩頭,“蘭雪啊,你要是走了,我還真是想你呢……雖說咱們兩個相處的時間短,可我就是覺得你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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