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臉色繃得很緊,車上沒有一個丫鬟敢跟她說話。
幾個丫鬟都用眼神在交流。
她這種神態,一直到回到蕭家,也不見放緩多少。
菊香被幾個丫鬟慫恿著,推到了蕭玉琢麵前。
“娘子……”菊香緩聲開口。
蕭玉琢看她一眼,“如果是要勸我,你就不要開口了。”
“娘子還記得,當初婢子說過古時醫者,都是以身試藥,而為後世之人留下了許多珍貴的藥材,藥方麼?”菊香緩緩說道,“若是沒有那些先驅者大無畏的嘗試,許多現在看來簡單的疾病,我們都隻能束手無策,膽戰心驚。”
“那不一樣。”蕭玉琢搖了搖頭。
“其實,娘子對阿芙蓉的了解,對阿芙蓉的深惡痛絕,在婢子當初來看,都覺得奇怪,甚至有些誇張了。即便親眼看到那些貓貓狗狗的瘋狂中之態,婢子也覺得娘子似乎太言過其實。直到真的看到大姥爺發病……
且如果不是大老爺被害的複染了那藥,戒斷那藥,也並非完全不可能。大老爺不過是個文臣。
而景將軍乃是武將,他的意誌力,並非大老爺可以比擬。他乃是有目的的接觸這種藥,也許真的不會像娘子想象中那般危險。”
菊香從她所了解的角度分析。
蕭玉琢卻連連搖頭,“你不知道,那不是藥,那是毒啊!人怎麼能明知道是毒,還要去嘗試呢?”
“可這阿芙蓉,卻是可以入藥的呀?且藥效顯著。”菊香說道。
蕭玉琢仍舊搖頭。
她從小就從電視上,書上,網絡上,接受“珍愛生命,遠離毒品”的教育,她和這些古代人對毒品的認知根本不在同一起跑線上。
如今連幾個丫鬟大概都覺得,她對景延年的態度,有些過了。
可她卻覺得,自己全然沒有錯。
菊香的勸誡。勸不到她的心裡,那個她自己沾染了毒品的夢,以及大伯毒癮發作的形態,在眼前揮之不去。
夜幕降臨,景延年放下手中一切事務,悄悄潛入蕭家。
蕭玉琢並未洗漱,她早早哄了重午去睡。
景延年到來之時,她已經在等他了。
“你隨我,去我大伯那裡一趟。”蕭玉琢麵無表情的對他說道。
先前兩人你來我往那字條上的濃情蜜意,在她臉上全然看不見。
好像真是不相乾的人一樣。
景延年想要握住她的手。
她猛地一縮,冷冷看他一眼。
景延年心頭一滯,目中有痛惜之色。
蕭玉琢卻彆開視線,根本不看他,提步向長房院中走去。
蕭家上下都知道郡主身邊的丫鬟,救了大老爺的命,且大老爺現在時不時的犯病,需要那丫鬟隨時出現。
是以雖夜裡了,蕭玉琢去長房院中,並未遇到任何阻攔。
景延年也跟著悄無聲息的來到這院中。
“大伯可睡下了?”蕭玉琢問她留在這兒的仆從。
仆從回道,“大老爺說,心裡起熱,睡不著。”
蕭玉琢點點頭,讓仆從進去稟她來了,且帶了客人來。
蕭家大伯請她進去。
景延年也跟了進去。
“給大伯請安。”蕭玉琢福身。
景延年也拱了拱手。
蕭家大伯看到他,臉上一怔,慌忙行禮,“見過吳王殿下。”
景延年是吳王,可從蕭玉琢這兒算,又是晚輩。
他連忙扶起了蕭大老爺,“怎得幾日不見。大伯竟如此憔悴了?”
蕭玉琢輕哼一聲。
景延年狐疑的看了她一眼。
蕭大老爺臉上有淒惶之色,“紀王,害我不淺啊……”
景延年微微一驚,“紀王?紀王的藥,也給了蕭大老爺?”
蕭大老爺看了蕭玉琢一眼,緩緩點頭承認。
景延年的拳頭捏的咯咯作響。
蕭玉琢笑著說道“大伯你不知道,景將軍仗著自己意誌過人,還打算親自嘗試這藥的藥效呢!”
她勾著嘴角,聲音極儘嘲諷。
景延年在她這般嘲諷之中,竟有些坐立難安。
“不可!萬萬不可!”蕭家大伯連連搖頭,“景將軍未曾見識過,那藥藥性之霸道,並非人力可以抗拒,意誌力?老夫豈是沒有意誌力之人?可那藥效發作起來的時候,如千萬條蟲在身體裡頭爬……萬萬不可,萬萬不可沾染呀!”
景延年皺眉看著蕭家大伯。
“那藥會給人歡愉和興奮,渾身猶如有使不完的勁兒,可其實卻短暫如夢一般,夢醒了,人也就被抽空了。”蕭家大老爺說這話時候的神情,莫名叫人覺得痛楚傷感。
景延年皺眉,聽得認真。
忽在這時,這院兒後頭傳來一聲驚慌失措的尖叫。
蕭玉琢和景延年臉上都露出愕然。
但蕭玉琢卻發現,她大伯微微收緊了拳頭,眼中是報複的快意,似乎一切都在他預料之中。
但她凝神細看之時,卻見大伯慌忙起身,眼中也是一片茫然,“怎麼了?夜已深了,誰在後頭亂叫?”
外頭的小廝慌慌張張跑來,停在門口,“大老爺,佛堂……佛堂出事了!”
“佛堂能出什麼事?有佛鎮守著,還有夫人在那兒誦經!”大老爺不緊不慢的說道。
可那小廝的臉上卻是更為難看,“就是大夫人出事了……”
大老爺怒喝一聲,“胡說八道,大夫人會出什麼事?”
“您快去看看吧!”小廝看大老爺不疾不徐的,急的要蹦起來。
蕭玉琢和景延年對視一眼,她又飛快翻他個白眼,彆開視線,起身跟在大老爺身後。
蕭家家事,景延年不好跟上前去看,他隻低聲說了句,“若有需要,隻管叫我一聲。”
蕭玉琢以冷哼回應他。
那小廝想勸蕭玉琢彆跟著去。
大老爺卻回頭說。“郡主是自家人,不必避諱。”
小廝不好再多說,一張臉紅得厲害。
蕭玉琢好奇大夫人究竟出了什麼事兒,怎麼大伯這般淡定從容的呢?
到了後院佛堂裡一看,她險些驚出了一身的汗。
大夫人衣衫不整,胸前袒露著大片白花花的肉。
衣服半裹在身上,看起來也像是丫鬟給她披上的。
她神情還有些萎靡混沌。
一旁跪著個看守的老頭兒。
這老頭個子不小,人精瘦,但看起來精神矍鑠,倒比大老爺還顯得精力旺盛。
隻是那老頭兒也衣衫不整,臉上有紅暈,手邊還放著大夫人的紅肚兜。
大夫人跪坐在地上,卻有些跪坐不穩,她搖搖晃晃的歪倒在丫鬟身上,見到蕭大老爺來了。她才勉強跪直了身子,“老爺,老爺您聽妾解釋,是有人害妾,有人陷害妾呀!”
大老爺冷眼看她。
她從地上跪爬過來,抱住大老爺的腳。
她胸前雪白的肉,更是顯眼。
蕭玉琢抬起袖子,半遮了臉,這事兒,還真不適合她看。
她連忙向外退去。
卻聽聞大老爺道“去請母親院中的嬤嬤來。”
蕭玉琢微微一驚,大老爺沒打算捂著這事兒,就在自己院子裡了結了麼?
這事兒若是叫家裡的人都知道了,不光大夫人丟人,他也跟著臉上無光呀!
圖什麼呢?
“大伯,還是先問清楚再說吧?”蕭玉琢勸了一句。
蕭大老爺輕哼一聲,“這還用問嗎?我又不是瞎子!有什麼好問的?去請人來!”
他厲喝一聲。
小廝連忙拔腿就跑,蕭玉琢歎了口氣,大夫人這下……算是完了。
老夫人沒叫身邊的婆子來,雖已經睡下了,她卻親自起身,叫大丫鬟扶著她,親自的往長房院中來了一趟。
往佛堂裡這麼一看,老夫人險些昏厥過去。
大老爺卻還不罷休,又叫人把他的幾個兒子叫過來。
老夫人不肯,拿著拐杖要打大老爺。
大老爺跪在地上說,“我罰她住在佛堂之中,本想讓她反思己過,她卻煽動幾個兒子來和我這父親作對!如今倒要叫他們都看看,究竟是誰無情無義,究竟是誰恬不知恥!”
“她的臉麵不要。你的臉麵也不要了麼?我看你是昏了頭了!”老夫人怒道。
老夫人當家做主,叫丫鬟去給大夫人穿好衣服,直接把大夫人帶回了葳蕤院。
那老頭兒原是外院看守角門的,不知今日怎的混到了佛堂這裡。
自然不能把他再放回去,也給帶走了,關在葳蕤院的柴房之中,叫兩三個人輪番看著他。
“你去睡一覺,醒醒神兒,此事明日再說。”老夫人沉聲道。
大老爺原本不肯,但見蕭玉琢還在這兒,景延年且還在屋裡頭等著,他便隻好答應下來。
“怎麼哪兒都有你?”老夫人看著蕭玉琢,皺眉說了一句。
蕭玉琢還未解釋。
大老爺倒是連忙開口了,“我今日病發,形態嚴重,若非郡主及時趕來,隻怕性命不保。”
老夫人深深看了蕭玉琢一眼。
蕭玉琢垂首,沒有居功,也不辯解。
老夫人輕哼一聲,轉身而去。
院子裡隻剩下大老爺和蕭玉琢的人時,她不由歎了一聲,“大伯這又是何必呢?”
蕭大老爺淡淡的看她一眼。
廊下燈籠昏黃的光落在他臉上,落在他沉沉的眼眸之中。
他眸中翻湧起的情緒,蕭玉琢看不懂。
“走吧,莫叫吳王久等。”蕭大老爺的語氣裡,卻減了憤怒,隻剩淡然。
他這會兒已經不在意自己的臉麵了麼?
蕭玉琢跟在他後頭,回了前院。
景延年正等在正房之中。
他盯著回來的蕭玉琢深看了一眼,蕭玉琢彆過視線沒理他。
“吳王殿下為何要嘗試那詭異之藥?是為了追求藥中一時快感?還是為了挑戰人所不能?”蕭大老爺問道。
景延年忙看了一眼蕭玉琢的臉色,立時否認道。“並非如此,因為當今……當今朝中許多人都受製於紀王這藥。且不明真相的大臣、軍中將領,多以為這藥乃是良藥,並沒有認識到這藥對人的傷害。若非聽聞玉玉提及,我也不知這藥害人之處。是以……”
“是以你想用自己來證明,這藥會讓人產生依賴,戒斷困難,好警示人,不叫旁人落入這陷阱網羅,叫人人都能看清楚紀王的真麵目?”蕭大老爺問道。
景延年微微點頭。
蕭玉琢冷哼一聲。
景延年麵色略緊。
“大伯,如今你已經親嘗苦果,求大伯現身說法,好警示眾人。”蕭玉琢立即福身說道。
蕭家大老爺臉色暗了暗,“此事瞞尚且來不及,你叫我自己抖摟出去?”
“眾人都想著隱瞞此事。不叫旁人知道自己有秘藥,自己服食了秘藥。所以紀王的真麵目沒有人揭開!非得有人站出來,剛正有力的指出紀王的叵測居心,方能敗壞紀王的詭計!”景延年沉聲說道。
蕭玉琢看了他一眼,他這話說的不錯。
當初她就勸過蕭大老爺,他自己服食忘憂藥之後,產生藥癮那般痛苦,不若將這藥的危害告訴旁人,以警示眾人。
可大伯不肯說,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
他寧可自己藏著掖著偷偷受苦,也不想丟了自己的麵子去警告他人。
說自己擺脫不了藥癮,受製於人,豈不叫人覺得他懦弱沒有毅力?
景延年敢於說,他試藥以諫聖上。以諫眾臣。
其實是很勇猛,也很大義的。
可是她不要他的大義,她想要小義。他好,他們一家人好,對她來說就是最好的。
若是犧牲了他……要大義又有什麼用?
“大伯,如今這可是名垂青史的好機會,您要想清楚,您第一個站出來說話,紀王的詭計就無從遁形,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厭棄紀王,和您站在同一陣線上!”蕭玉琢說道。
蕭大老爺仍舊搖頭,“倘若事情不像你預料,眾人反將這臟水潑在我身上,卻包庇維護紀王,又該當如何?”
“斷然不會如此的,人又不傻……”
“你知道人的私欲,私心有多可怕?”蕭大老爺搖頭,“為了得到那藥,一定有很多人願意出賣自己的良心!”
蕭玉琢搖頭,“我不信,隻要大伯你敢第一個站出來,一定會有像大伯一樣敢於反抗,不甘屈服的人!”
“若是沒有人揭穿紀王的詭計,任由紀王將這種藥散布開來,也許下一個受危害的就是您的兒子,您的孫子……”景延年沉聲說道。
蕭大老爺陷入沉默。
“今晚上,佛堂的事,到底是怎麼回事?”蕭玉琢突然問道。
蕭大老爺猛然抬頭看她。
“倘若您不是因為氣極怒極恨極,又怎麼會讓這種事情發生?”蕭玉琢眯眼道,“可是大伯娘不過是被牽連之人,真正害您的人還在逍遙自在,甚至在謀算著用同樣的法子去害更多的人!身體的歡愉隻是一時的,悔恨卻會伴隨終身。多少人將要在未來家破人亡?大伯,您可以救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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