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楚擎沒吭聲,福三卻低聲念叨著“黃老四…黃老四…”
福三抬起頭,雙眼一亮“難道你叫黃露思?”
黃老四氣的夠嗆“什麼他娘的黃露思,本將叫黃老四…不是,本將叫黃四!”
看向楚擎,黃老四也懶得兜圈子了,剛要自稱一聲朕,發現楚擎的眉宇之間滿是濃濃的擔憂之色。
楚擎的目光,就一直沒離開過福三的腦袋。
上一世,楚擎曾看過一個病例,一個身強體壯的老爺們,不小心碰到了後腦,當時沒什麼事,結果過了幾天後就暈過去了,送到醫院搶救無效,通知家屬可以準備吃席了。
當時大夫判斷是外力導致瘀血壓迫了神經,所以說腦子受傷這種事,很多時候當場看不出來,就怕以後出問題。
正是因為如此,楚擎才很擔憂。
看出楚擎擔憂福三,黃老四寬慰道“他是百戰的虎賁,小傷罷了,莫要擔憂。”
福三連連點頭“少爺,小的身子骨硬朗的很,越是命賤的人,越是命硬。”
楚擎強顏歡笑道“三哥你多說會話吧,我總覺得你有點不對勁呢。”
自從福三醒來後,話很少,楚擎試圖判斷出福三究竟傷沒傷到腦子。
“少爺您讓小的…說什麼?”
“就說昨夜你讓我給那些姑娘帶的話。”楚擎裝作一副極為羨慕的樣子“人家交代後事,最多就說個妻兒老小的名字,你倒好,報了十來個姑娘的名字。”
黃老四也來了興趣,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福三“看不出來,你倒是個浪蕩種。”
福三嘿嘿一笑“哪裡是什麼相好,隻是答應了人家。”
“答應了什麼?”
福三掰著手指頭算了算“就說那小萍吧,爹娘心狠,將她賣到船上,初去時,尋死覓活,光是跳河就跳了四次,小的一看這也不成啊,就和她說,小的稀罕她,可囊中羞澀,也沒法子為她贖身,她先做著,小的不嫌棄,將來一起存夠了錢,帶他遠走高飛。”
“小萍是吧?”楚擎暗暗將名字記了下來“明日我就帶著錢為她贖身。”
福三連連擺手“少爺您誤會了,小的是看她可憐,人呐,活著不容易,這輩子淒慘一些,咬牙挺一挺就好了,可若是再投河死掉了,投了胎,下輩子指不定比這輩子還慘,先哄著她,怎地也讓她活著,這狗日的世道,能活下來不易,哪能隨意就死了,您說是吧,就如同您之前救濟流民時,對,希望,就叫希望,再慘,她能有個希望,也就能活下去了。”
楚擎沉默了,再次看向花船,沉默不語。
黃老四則是神情動容,呢喃著重複了幾遍“希望”這個詞。
福三樂嗬嗬的接著說道“還有那萍兒,犯官之女,教司坊賣到花船上的,她爹在朝時沒少得罪人,也是不敢活下去了,怕被羞辱…”
歎了口氣,福三繼續說道“也是被羞辱了無數次,人都瘋瘋癲癲的,我說了好久,騙他說,我是軍中校尉,等我幾年,等我在軍中混出了頭,那些欺辱她的人,我挨個收拾,一個都不放過。”
楚擎拍了拍福三的肩膀“還是希望,對嗎?”
“對,少爺說的對,希望,讓彆人有了希望,總是好的,隻是小的…”福三撓了撓後腦勺“小的也隻能騙她們了,能說,卻做不了,還有怡鳳樓的巧楠,夫君死在了東海,養活一雙兒女,養不起的,小的和她那夫君在邊關時,在一個鍋裡舀過肉湯,打涼賊時,他那死鬼夫君的屍身都湊不完整了,懷裡有封信。”
“信裡寫著什麼?”
福三回憶了片刻,一字一句的背道“老子不願從軍,可不從軍,家裡就沒著落,知曉你這娘們心裡不痛快,狗日的朝廷給的糧餉少,養活不起你們娘仨,老子也知曉你看上了同村那行周的狗才,他家有幾畝地,你稀罕人家的地,可你也彆急著和離,老子現在在邊關,日日有仗打,不是和你吹噓,老子衝的是最快的,甲胄都不佩戴,你等著老子的好消息,老子很快就能戰死沙場上,死球了,朝廷就會給一大筆撫恤,錢送到家裡,你買幾畝地,有了地,你帶著兒女嫁過去,也少受些欺負,告訴那姓周的狗才,若是欺辱你們,老子雖是做了鬼,也要從地下殺上來索他的命。”
福三依舊笑著,隻是這笑容,是那麼的苦澀。
“其實小的,與這狗日的也不相熟,連他姓甚名誰都不知曉,隻是見了信,讓人念了信,才知曉了這是個棒槌,回到京城後,就托人打聽了一番,巧楠沒嫁,因為沒地,朝廷…朝廷說這人沒死,隻是丟了,怕不是逃兵,他娘的邊軍哪裡會有逃兵,朝廷滿嘴屁話,可小的也沒辦法,巧楠不嫁人,寧願當娼妓也不嫁那同村姓周的人,說就是嫁,也要嫁邊軍的狗才,邊軍的狗才窩囊是窩囊了一些,可都是漢子,好漢子,娼妓與狗才,誰也不嫌棄誰,小的說行,你們娘仨先咬牙活著,等我,等我尋個家裡有地的狗才,給她贖身,帶著他們娘仨過活,巧娘說…說前往彆在尋個短命鬼了,她不要朝廷的撫恤,她就要個活的,要個能死她後頭的就成,可…可小的找不到啊,能全須全尾活著回來的軍伍,誰手裡有地,有地的,都是官兒,官兒,又看不上她,少爺,小的…小的也隻會騙人了。”
黃老四怒不可遏,緊握雙拳,指甲深深陷入在了手心之中。
“說,是誰,誰說那窩囊的邊軍狗才是逃兵,誰貪了他的撫恤,說!”
福三低下腦袋,輕聲開了口。
“武將,兵部,朝臣,這狗日的世道。”
楚擎依舊望著柳河上的花船,隻是餘光微微掃了一眼黃老四腰間的盤龍玉佩,淡淡的開了口。
“不求君臣對軍伍如何好,至少,你們施舍一點希望,哪怕,隻有一絲希望,虛假的希望,也好過絕望,可你們這些高舉廟堂之上的大人物,卻要一個小小的護院,用謊言,去給那些絕望之人帶去希望,老四,你覺得這樣,對嗎?”
黃老四的臉,紅的如同要滲出鮮血一般。
這一刻,他徹底斷絕了與楚擎袒露身份的想法。
這一刻,黃老四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這一刻,他分明注意到了楚擎眼底掠過的鄙夷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