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奇瑜之前在陝西擔任按察副使,對陝西的情況還是有所了解的。
聽到朱童蒙的訴苦,微微點了點頭,說道:
“陛下在去年就豁免了陝西今年的稅收,朱撫台要監察好這件事,不要讓地方官吏去收夏糧。”
“秋糧已經絕收,陝西的百姓隻能靠夏糧活下去了。”
“這是我在離京前,陛下一再囑咐的。”
朱童蒙早就接到過這個旨意,當時他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如今被陳奇瑜再次提起,他才認識到皇帝真的有遠見,佩服道:
“陛下明見萬裡,體恤陝西災民。”
“但是陝西今年的情況,是不賑災不行啊!”
“夏糧和秋糧都免征,官府靠什麼賑災?”
陳奇瑜出發前明確得到旨意,回應道:
“陛下已經在南洋,采購了價值百萬兩銀子的糧食。”
“但是陝西的情況朱撫台應該知道,糧食運到北直隸海邊,也很難運到陝西。”
“所以陛下的旨意是,陝西這邊移民,把災民遷移到海邊。”
“一路沿著驛道,設立各個賑濟點。”
朱童蒙聽得“啊”了一聲,萬萬沒想到皇帝要這麼做。
慌得他急忙說道:
“不至於此!”
“不至於此啊!”
“陝西的情況雖然困難,卻沒到民不聊生的地步,沒必要遷移災民。”
“要是戶口少了,地方官可不答應啊!”
戶口多少是官員的主要考核指標之一,還是收稅的依據。
無論哪個地方官,都不願治下戶口減少。
至於各地亂跑的流民,他們大部分根本不在戶口上。
畢竟大明估測人口近兩億,實際統計上的,隻有九百八十多萬戶、五千一百多萬口。
所以陳奇瑜聽到朱童蒙的說法,輕笑道:
“朱撫台這就欺我了!”
“戶口上有多少問題,難道撫台不知?”
“無論在不在戶口上,災民都要吃飯。”
“朝廷不賑濟的話,這些人就可能被人鼓動作亂。”
“到時候朝廷問起罪來,板子可是要落在你頭上。”
“難道這個時候,朱撫台還要幫他們瞞戶口?”
朱童蒙這下沒話說了,因為朝廷的旨意,已經明說了以戡亂救災為第一要務。如果他的治下發生動亂,就算平定下去,也要被朝廷問罪。
所以他心裡是支持把災民移走的,但是作為地方官員,為了讓治下官員好好乾,他不能不說幾句:
“戶口少了,來年的稅收就會少。”
“我就怕這個旨意下去,有些官吏不配合啊!”
“沒有了人口,來年他們往哪裡收稅?”
陳奇瑜冷哼一聲,說道:
“還想著來年收稅!”
“告訴你,不可能!”
“陛下在臨行前告訴我,陝西未來十幾年,都可能發生旱災。”
“隻要旱情嚴重到一定程度,陛下就打算免稅。”
“陝西最重要的是預防動亂,而非收繳稅賦!”
對皇帝這個預測,陳奇瑜之前不敢信。但是皇帝今年的旱災預測成功後,他是不敢不信了。
而且若不是遇到這樣大的旱災,皇帝又何必一直免稅?
畢竟免除稅賦後,朝廷還需要撥款養活陝西官吏。
朱童蒙同樣如此,他在聽到陳奇瑜的說法後,徹底明白皇帝為何一定要移民了。
如果隻是一兩年的旱災,朝廷還能勉強運來糧食賑濟。持續十幾年的旱災,那是非移民不可了。
朝廷再有錢財,也不可能一直往陝西運糧,救濟這裡災民。
更何況,朝廷現在的錢糧很緊張,九邊欠餉都沒有完全解決。
心中對皇帝的預測有疑慮,但是朱童蒙卻不敢說出來。畢竟皇帝這時候,已成功預測了今年的陝西旱災。
所以他隻能一再訴苦,訴說地方官吏的為難。
陳奇瑜聽得皺眉,看著朱童蒙道:
“朱撫台,你莫非是覺得我好言好語,就覺得能抵製朝廷的命令?”
“實話告訴你,我對你之所以這麼客氣,不是因為你是上官。而是臨行之前,陛下說了一段話。”
“說你當年前往遼東,在那個情況下為熊廷弼說話,是有勇氣、有責任心的。”
“尤其是‘數十萬生靈皆廷弼一人所留’這句話,最被陛下讚賞,認為你心裡麵有百姓。”
“所以無論你怎麼受東林黨人攻擊,陛下都一直留用你。”
“怎麼你在現在這樣的時候,還一直為官吏說話?”
“旱災之下百姓如何,你心裡難道沒數嗎?”
朱童蒙聞聽此言,一時汗流浹背,而後又熱淚盈眶,明白了自己在閹黨倒台的大形勢下,自己一直被留用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