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本就意味著失去向這個世界謀求公道的權利,同時被賦予任人編排抹黑的義務。
他深知這一點,並將此作為“不去死”的理由之一。當然,他很快就發現自己對他人的看法似乎並不是很在意,死了反而清淨。
紋身女又罵罵咧咧了許久,直到楊運東叱責了一聲“閉嘴”,她才堪堪停下對死者的數落,環抱雙臂仰麵站在一邊。
“吳恒和朱大福沒出來。”楊運東說。
他徑直走向緊閉著的最後一扇門,用手掌重重拍了兩下,沒有聽到回應,他直接抬腳將門踹開。
門內,兩道人影扭曲著栽倒在地上,昭示預料之中的結局。
吳恒,也就是戴眼鏡的小青年,此時已經斷氣多時,橫亙著裂紋的眼鏡歪歪斜斜掛在臉上,嘴角還沾著點點的木屑。
齊斯注意到,房間內的床柱和桌腳都有凹凸不平的缺口,大概率是他啃出來的。
靠近門邊的地板上,頭發花白的朱大福還剩著一口氣。
見到楊運東,這個一直沒什麼存在感的藍布衫老人眼睛亮了亮,他伸手抓住前者的腳踝,吃力地噴吐著含糊的字節“同……誌……”
楊運東先是一怔,緊接著神情肅然起來。他蹲下身,將耳朵附到朱大福唇邊。
“幫我……告訴我女兒……她住在……”
後續的音節淹沒在呼氣的“嗬嗬”聲中,朱大福終究沒能說出要交代的話語和女兒的地址。他的手失了氣力,摔落在地上,混濁的眼瞪著天花板,瞳孔緩緩擴散。
這是毫不意外的結局,如此平庸的他能活過第一次遊戲,已經是天大的僥幸。幸運之神不會總是眷顧同一個人。
當然,他或許還有些許餘下的運氣,可以讓他在出副本後驚喜地發現自己沒有立刻死亡,還有一段留遺言的時間。至於是選擇打電話聯係,還是不切實際地趕往女兒的住址,那就不得而知了。
齊斯出於早死早超生的考慮,由衷地為他感到高興,但眾目睽睽之下,他隻能低下頭小幅度地上揚嘴角。
沒有人提起任何與神級nc有關的事,不知道是沒有遇到,還是秉持零和博弈的心態,不打算和他人分享信息。
死寂的沉默中,楊運東伸手合上朱大福的眼,神情莫測。或許見慣了死亡,又或許不願當眾表達太多心緒,他靜靜地在屍體前蹲著,像是默哀,又像是觀察。
半晌,楊運東慢慢直起身,回頭環顧身後的眾人“你們也看到了,第一天就有三人死去。不提前破解世界觀,我們還要在這裡留整整四天。”
言儘於此,玩家們自然知道其中利害。
保底死亡人數未知,誰都不能確定自己就是活下去的那幾個幸運兒中的一員。要想儘可能保證自己的存活,隻有積極收集線索、破解世界觀這一條路。
“昨晚我和艾倫去村裡探查。地圖上有標注的地方都被霧氣遮住了,我們試著走過去,結果又回到了原地。看來這些地方需要我們在白天進行探索。”
楊運東的眼睛疲憊地虛望著一處,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是從旅遊手冊上撕下來的地圖,上麵還用黑筆標注了什麼,應該是後續添加的。
“我們後來又在沒有霧的地方轉了轉,主要是村子的西邊。我們在那頭看到了很多出來勞作的村民。他們大部分時候表現得和常人沒什麼區彆,見到我們,就都圍上來要肉吃,我們假意答應下來才脫身。”
楊運東說完,看了趙峰一眼“我、艾倫和伱現在麵臨同樣的困境,暫時沒辦法解決,隻能先擱置一會兒,結合後續探索再想辦法。”
這無疑解釋了他之前為什麼和趙峰說,“事情一件件來”。
趙峰明顯還是感到不滿,嘴裡小聲嘀咕著“我是今天就得找肉給那個小鬼,找不到可怎麼辦?……你們總不至於今天就要……”
楊運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搭理他,轉身就走。艾倫瞅了瞅這個憔悴邋遢的男人,也不多做理會,屁顛屁顛地跟在了楊運東身後。
這白人青年不知經曆了什麼,才一晚上,就對楊運東言聽計從、無比崇敬。
齊斯將自己隱在角落裡,眯著眼將所有玩家的神情收在眼底,如願看到趙峰眼底的狠戾。
他兀自笑了笑,不著痕跡地上前半步,扯了下後者的衣袖。
趙峰本就心煩意亂,感到被人拉了一下,當即回頭,想要罵上幾句。
卻見身後的青年笑容粲然,衝他無聲地比了個口型“我知道哪裡有肉。”
連楊運東這樣的老玩家都沒辦法,眼前這個進副本以來就不聲不響的小子能有什麼辦法?
趙峰有些不大信服。
而青年後一句壓低聲音說出的話卻讓他豁然開朗“人也是動物,人肉也是肉……”
是啊,人肉也是肉,現在地上可就躺著三堆肉呢……
趙峰攥緊了拳,猛然抬頭,青年卻已經移開視線望向遠處,嘴角的笑意恬靜而無害。
仿佛剛才那句鮮血淋漓的話語,不是從他口中說出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