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齊斯不著痕跡地移動視線,觀察了一下四周。
重疊交錯的密林堆簇成天然的牆壁,更深處白霧滾滾。唯一能夠走人的小徑和水泥搭建的醫院牆麵相連,哪怕有人帶領,也隻能在池塘和醫院之間徘徊,無法遠去,無法離開。
醫院建築的樓道破敗而死氣沉沉。前三層樓的拐角,本該連接樓層安全出口的位置都釘上了巨大的鐵板,阻擋玩家的目光與腳步。
整棟建築,能去的地方隻有四樓。
程小宇鑽入四樓大開的門洞,連人帶影子一同消失不見。
齊斯和孫德寬一前一後,再一次回到分列停屍間和廚房的走廊底部。
走廊中間停著的鐵床無影無蹤,停屍間的鐵門陰森森地緊閉著,時不時傳來幾聲鐵輪滾動的擦音。
齊斯徑直走進廚房,將手伸到水龍頭下衝了一會兒,又慢條斯理地將接觸過程小宇的靈擺洗淨。
他順便看了眼時間,命運懷表的時針指向傍晚六時差一點的位置——去池塘一趟,好像格外地耗費時間。
孫德寬硬著頭皮跟齊斯進了廚房,不明所以地看著青年洗完手後,又從背包裡拿出糖罐,將裡麵的糖儘數倒出。
他不懂就問:“程哥,你這是要乾啥啊?”
齊斯將空糖罐放到桌台上,一手揭開鐵桶的蓋子,一手拿起長柄湯勺,從桶中撈出一勺蝌蚪,放到桶沿將血水濾乾,又伸到水龍頭下清洗起來。
孫德寬看著他氣定神閒的動作,忽然生出一個恐怖的猜測。
明顯和齊斯相熟的林辰有一個讓人吃下一千條蝌蚪的任務,副本一共五天,第一天總攝入蝌蚪量才一百四十,也就是說至少還需要找人額外吃三百隻蝌蚪。
盧子陌是有一罐蝌蚪的,看樣子不止三百隻。正常來說,有這方麵的需求完全可以拿到台麵上講,沒必要私下裡自己想辦法,除非……
孫德寬目光微凝:“程哥,你先交個底,你這是想偷偷喂人家吃蝌蚪嗎?”
已知齊斯對蝌蚪很排斥,早上甚至冒著增加失敗率的風險倒了蝌蚪湯,這些新撈出來的蝌蚪自然不會進他自己嘴裡……
齊斯“嗯哼”了一聲表示肯定,專注地盯著從湯勺邊緣淌落的水流,直到再看不出一絲血色,才在洗手池邊倒儘,將一坨半死不活的蝌蚪丟進糖罐。
孫德寬看齊斯理所當然的態度,一方麵感到心驚,一方麵也鬆了口氣。對方連這種打算都坦然告訴他,大概已經將他當自己人了。
他壓低了聲,提醒道:“程哥,你可能不知道,黃小菲那女人不簡單,看著好像有些要命的底牌。如果要下東西,還是等最後一天,下完就跑……”
他一抬頭,就見齊斯用困惑中帶著玩味的目光看著他:“想什麼呢?我又不打算給人吃。”
青年擰緊糖罐的蓋子,歎了口氣:“蝌蚪很可能有問題,我不信院長不知道這一點。他占據的主場優勢和信息優勢太大了,要想不陷入被動,總得想辦法拉他下水。”
孫德寬感覺自己聽明白了什麼,又雲裡霧裡地不太確定。他終究不太敢暴露智商,連忙豎起大拇指:“原來是這樣,不是我說,這招高啊!”
“隻是一個思路罷了,具體效果如何還要看怎樣實施。”齊斯意味不明地笑笑,將糖罐放回背包,又將湯勺放回原位,才走向廚房門口。
孫德寬一刻也不想在廚房裡多呆了,當即轉身走出門去。
不知是不是錯覺,走廊的光線似乎又黯淡了些許,灰蒙蒙的色澤有如陰天的午後。
在齊斯跨過門檻的刹那,一陣熟悉的眩暈感如潮水般上湧,好似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上行船。
眼前的色澤漩渦般扭曲,幾秒間從花白變為全然的漆黑。齊斯向後倒去,卻沒有像想象中的那樣摔倒在地。
後背碰到了冷硬的床板,四肢也熨帖地放在身側,他好像不是突然間摔倒,而是已經在這塊床板上平躺多時。
混雜著黴味的消毒水氣息灌入鼻腔,一絲不好的預感從未知情況中生出。齊斯睜開眼,看到了熟悉的天花板,眼角的餘光瞥見搭在身上白大褂和牆角的雜物。
他儼然回到了一天前,他剛進入副本時所在的那個廢棄手術室,連姿勢和體感都彆無二致。
命運懷表的時間顯示晚上六點,視線左上角的【失敗率】依舊是25,昭示剛才發生的並非簡單的時光倒流。
也許是副本刷新,各種布置回歸一天前的原樣;亦或是觸發了什麼機製,整個人被傳送到了特定地點;還有一種最糟糕的可能性,就是——
莫名其妙死了一次,但是因為扮演失敗率沒滿,所以沒死透,回複活點了。
齊斯傾向於第一種解釋,畢竟,開門殺這種危機觸發機製,太考驗運氣了些。
“我的記憶還在,其他人應該也差不多。就是不知道副本中npc和鬼怪的記憶是否保留……”
黑發青年漫無邊際地猜測著,穿上白大褂,戴上平框眼鏡,推門而出。
熟悉的走廊中,瘦骨嶙峋的病人們在病房門外的長凳上坐了一排,用和第一天一樣的充斥敵意的目光看著齊斯。
他們好像完全不記得這樣的情景已經發生過一遭,神情呈現著第一次見麵般的無知無覺,帶著恰到好處的考量。
——就像市麵上三流網遊裡,定時定點刷新的npc。
這次,齊斯假裝感受不到威脅,小幅度地勾起唇角:“你們今天吃過蝌蚪了嗎?”
病人們麵麵相覷,良久,終於有一個小個子的男人冷笑:“吃過了,天天都吃,也沒什麼用啊……”
他說著,聲音逐漸帶上哭腔:“我婆娘照樣懷上了,照樣要進這個鬼地方,要被你們弄死了……”
齊斯打斷他,問:“你們早上喝蝌蚪湯了嗎?”
這話一出,所有病人都轉過臉,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齊斯。
他們議論紛紛。
“什麼蝌蚪湯?蝌蚪是藥,怎麼能做湯?”
“我們早上不喝湯,隻喝水,不過我婆娘倒是有湯喝……”
醫院原有的男性病人早上不用喝蝌蚪湯,玩家們卻無論男女,每人都能拿到一碗蝌蚪湯,還被要求喝光。
是獨屬於玩家扮演的角色的特殊待遇,還是玩家們的扮演被某個存在看出了破綻,開始采取措施了?
雖然詭異遊戲的提示文字沒有提到這方麵,但未必不存在類似的隱患。
齊斯總隱隱有一種感覺,遊戲係統對這個副本的控製力並不太高,失敗率是隨著實時情況修改的,提供的信息也是玩家們能夠推斷出來的,主線任務更是走一步看一步的……
詭異遊戲似乎正在和玩家同步探索這個副本,知道的信息比玩家多的有限,隻能從旁誘導玩家做一些事,以幫助它達成某個目的。
這種感覺打個形象的比方,就好似沒有大綱的連載作家,往往隻比讀者提前兩個小時知道劇情……
所以,係統提示不知道某些情況十分合理。
“程醫生,您休息過後好些了嗎?在手術台上您忽然就暈過去了,我們都很擔心您。”白衣上沾著血絲的護士從遠處走來,嘴上說著和第一天一模一樣的台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