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心中狠狠一揪,趕緊讓寒竹坐起來,拍著她的背,卻發現她背上竟然已經空洞了一塊!那裡是肺臟的位置,那裡沒有骨頭,也沒有肉,隻有一張皮!
不知道病灶腐蝕她多久,她一聲不吭忍著劇痛,從大津,忍到了北蠻,她咳得好想要散架,佝僂著脊梁,好似老太婆一般,枯朽顫抖著。
“還有八十裡,還有八十裡就到了……”
“小悠……”寒竹緩過來後,抬起頭,她請抓住還在安撫自己的無憂的手,這一抓不要緊,無憂好像是意識到什麼一樣,還是被寒竹枯瘦的手骨給硌疼了,淚珠好似斷了線一樣往下掉,她崩潰的抱住寒竹,好像抱住她,就能阻止她靈魂出竅,肉體陷入無儘黑暗一般。
她知道,寒竹命數要儘了。
“你不要再講什麼了,我求求你了寒竹……”無憂哭著用頭抵著寒竹的額頭,她止不住溢出的淚水,一次又一次的流出眼眶。
寒竹則淺笑了一下“小悠……上一次到北蠻,也是這般美景……”
看著寒竹那被夕陽映照的無比明媚的神情,看著她那樣清明又乾淨的目光,她哪裡像將死之人?!她不糊塗不害怕不緊張,甚至沒有無憂對死亡怖懼的萬分之一!
而此刻的無憂,隻能緊盯著眼前很可能再也見不到的寒竹,哽咽的落淚,嘴裡能說的,卻隻有“寒竹”二字。
“你要記住貧尼的話,知容寬,樂悲憫,懷眾生,念天地,無涯苦海,則有彼岸。”
“寒竹……”無憂搖了搖頭,她不願再聽寒竹的說教,她隻抱著寒竹的肩膀,讓她靠著自己休息。
“你不要搖頭,你要記住貧尼的話……”
無憂立刻點下了頭。
“貧尼此生……和佛門緣分薄淺,未至彼岸則達人間之界,願以自生苦厄,換眾生苦厄減之;願以自生邪念,換眾生邪念滅之;願以自生執念,換眾生執念釋之……”
“你如此念眾生,念佛門,眾生,佛祖,菩薩,沒一個人來救你!就差八十裡了寒竹,就差八十裡!”悶著頭的牧昀也悲憤的轉過身,望著雙手合十,已經開始做人生最後一課的寒竹。
心碎的無憂明白,寒竹知道自己快要去了,可她卻毫不動容,毫無懼怕。
“無憂……”
無憂心下一驚,這是寒竹第一次叫她的實名,她則有些不習慣,卻立刻湊耳朵去聽。
“苦海無涯,人世滄桑,貧尼生路已儘,來日之路,慎心篤行……”她似還有話未講,卻被一聲痰給嗆住,無憂連忙幫她拍背,可她就是咳不出來。
牧昀看著神色陡變,他知道,寒竹的氣數儘了。
眼見的寒竹已經呼吸不暢,氣絲越來越渺小,她眩暈的閉上了眼睛,隻有嘴巴一張一合,不知道在說什麼……
“寒竹!寒竹!”無憂崩潰大哭,卻說不出一句話,那恐懼和痛苦堵在喉嚨裡,好似和寒竹一般讓她無法呼吸!
可寒竹還是像一隻老狗一般喘息著,好一陣子後,一直到她疲憊無力,才算不再喘息,可她也不再努力了,而是直接脫力垂首,腦袋栽在無憂的臂彎,一動也不動的,再也醒不來了。
趴在寒竹嘴邊的無憂,抱著寒竹冰冷又沉重的身體,喊了好久“寒竹”的她,也疲憊下來,無法嘶吼。
“寒竹……寒竹……”無憂抬起頭,眼及之處,還是無比燦爛的夕陽“還有八十裡……明明還有八十裡就到了……”
她該怎麼辦?這一路來如若沒有寒竹的庇護,她早就已經被水鬼給害的煙消雲散了,無論是誰她都有懷疑過,單單沒有懷疑過寒竹。
寒竹對她好,對她誠,一心一意天地可鑒!她把無憂當成了佛,當成了她成佛的一切!
而無憂又何嘗不是呢?!
“你怎麼不告訴我,我沒有你,我下麵該怎麼辦……你說你不怕死,可我沒有你,你知不知道我多害怕……”
秋風吹過無憂鬆散的頭發,她卻覺得那樣清爽乾淨。
或許是該把心放肚裡了。寒竹不再受病痛折磨,不再強忍痛苦,顛沛流離,她是要成佛的,如若寒竹不能成佛,那人間誰還能成佛呢?
可那不是釋然,無憂隻覺得五臟六腑都消失了一般,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和牧昀把寒竹埋在這裡的,就在東雁道界碑旁邊一處地方,也不知道自己在土堆前麵跪了多久。
“她和我說,眾生,圓滿……”夜裡的風吹的無憂腦袋生疼,一陣轟鳴在耳邊炸開時,眼前忽然走馬觀花一樣,所有的回憶都交疊重織擺在麵前。
她說要有前世千百次擦肩,今生才會和小悠遇見。
她說做人要感受光怪陸離的人間,而不是孤僻淩立的苦海孤島。
她說世事無常,隨心而變。沒有絕對的善惡。也沒有無怨無悔的選擇,卻要堅定不移從一而終。
她說機緣成熟,自會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