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水離盛京不遠，僅僅一日，京畿統將裴世安率軍屠儘問水幫派勢力的事便傳入京城，糾葛其中的利益各方先驚後怒，葉繁說的沒錯，頂級權貴未必在乎一條問水的財路，但這種幾乎掀桌砸盤的舉動無異於會被理解為挑釁。
承和十六年，八月初九，朝會上，禦史周琦彈劾裴世安私調烈火營南下問水，屠戮百姓，掠奪民財，罪大惡極。事先得到指示的皇後與五皇子派係群臣聯合附議。
裴世安瞥了眼老神在在毫無動靜的首輔林深，徑直出列道“皇上明鑒，臣調兵依的是聖上親筆禦批的禦準複函，絕非私自行事。”
承和帝是記得那封奏折的，聞言微微頷首。
禦史周琦道“那為何議政司二十六位議員無一知曉此事？”
縣令沒有直接給皇帝遞奏折的權限，大靖朝的各地奏報都會彙總到中央議政司，由幾位議員商議，擬上處置章程後呈報皇帝複核，沒有問題禦準照章執行。
裴世安嗤笑道“事急從權！說得好像在座諸位大人從來沒有走過捷徑，繞過議政司直接上奏聖上一樣。”
周琦道“好，即便如此，如奏折上疏之事，聖上禦準後，複函也該是送到問水縣令或離問水最近的兵營，由當地將領出兵，何時輪到京畿烈火營出動？還是京畿統領親自帶兵！”
“問水縣隸屬京畿。”裴世安淡淡道“京畿軍奉旨剿匪，名正言順！”
“強詞奪理！”周琦吹胡子瞪眼“皇上，裴世安領軍烈火營南下，不查不審直接斬殺五百餘人，此等草菅人命之舉簡直人神共憤。請皇上明查啊！”
“人神共憤？周禦史你確定？”
“自然！”
“哦，那為何我班師回營時，問水百姓夾道相送，千恩萬謝，三軍將士皆可作證，另恰逢女書聖江憶安於問水縣創辦女學，江先生特手書謝辭一卷，上有問水百姓聯名，請陛下過目。”裴世安取出袖中的卷軸呈上，一邊側目不屑地看了眼周琦“問水幫派勢力衝撞府衙，刺殺縣令，無視朝廷法度，蔑視朝廷威嚴，以反賊無異，周大人為一幫目無法紀的匪賊如此鳴不平究竟意欲何為？”
“這……”周琦一時傻眼，確實不知道還有這一出。
有上了年紀的老臣出列，在意的卻是另一件事“皇上，女學之事亙古未有，江憶安冒天下之大不韙強行創立實在不妥，還請皇上下令取締。”
內侍呈上輪軸打開，那鐵畫銀鉤的書法頓時讓同好書畫的景和帝眼光一亮，暗讚好字啊好字！江書聖手書果真一絕！
“女學之事都吵這麼久了還不消停啊，江書聖都離開盛京跑問水去了，要朕說，區區女學，辦了就辦了，是能危害江山社稷還是百姓蒼生啊？還亙古未有，亙古還沒有女子領一品武將銜立於朝堂呢，武安公主在的時候你怎麼不說？”
全場靜默，老臣子默默退了回去。
禦史周琦跪地，一副忠臣死諫模樣“皇上，即便問水幫派有惡行，但僅憑裴將軍一麵之詞，一句視如謀反，不審不查不問儘數格殺，於禮不合，於法不合啊！”
承和帝依舊垂眸看著江憶安寫的謝辭，女書聖除了字好，行文亦是乾練，簡短字句已然將百姓苦幫派勢力盤剝久已的情況悉數道來，裴世安確實算不上濫殺無辜，但此番做派，確實太過出格。
在朝堂文武百官眼中，大靖朝這位第四代君主，雖然稱不上昏庸，但也遠遠達不到值得稱道明君的水平，他自己也不時自我調侃，朕能力一般，就是命好。
承和帝確實命好，上位之時大靖經過三代明君治理，天下安定，百業待興。誰都知道皇帝重用林深是因為林大人一手丹青水墨畫技天下無出其右，以這樣手段上位的林深若是奸臣後果不堪設想，偏偏林深除了畫畫好，搞經濟也很有一手，自他改革大靖商業以來，國庫已經很久沒叫過窮了。
草原王廷犯邊時，遊擊將軍李弦自請出戰，出師未捷被俘，消息都沒來得及傳回來，一代神話武安公主出現了。
承和帝或許命好，生活沒有太多黑暗心無戾氣，又是喜好書畫的文雅之士，於是，他有個眾所周知的習性……心軟。
裴世安調兵問水，屠殺幫派無疑是很不合規矩的，但因些陳年舊事，承和帝對武安公主心懷愧疚，是以公主雖時常不敬君上，承和帝也從未計較。裴世安作為武安公主麾下第一大將，皇帝很明顯不想嚴辦。
首輔林深心知肚明，此刻龍椅上的皇帝正琢磨著如何輕拿輕放，大事化小，他上前出列，還未開口，裴世安已自己先開口“陛下，臣有一要事啟奏。”
承和帝抬頭“講。”
裴世安道“臣弟隨父親去任職，閒暇時好奇下鄉務農，偶然創造出比現有肥料效果好上數倍的化肥，可讓農田出產至少翻一番。”
此言一出，滿堂俱震。
林首輔目放精光，拳頭都握緊了。
承和帝也再沒心情欣賞女書聖妙到毫巔的書法，豁然雙手撐著禦桌站起“你說得可當真？”
雖說如今的大靖天下承平，但經曆過前朝末期動亂以及新朝初創時遇到的三年大旱的老臣子可還有不少呢，饑餓的感覺還深深刻在他們的記憶裡，這也是為什麼林首輔欲將三分之一官田改稻為桑遭到大司農鄭青錦的極力反對。
上了年紀，職司天下農耕大半輩子的鄭青錦此刻激動得身體都有些發抖“裴將軍，這農耕之事，可萬萬開不得玩笑啊！”
裴世安一撩衣擺跪下，大靖不興跪禮，臣子跪言，意味上表的是重事大事“臣鬥膽，請陛下擺駕問水，親自巡農，眼見為實。到時候，亦能微服私訪，看問水百姓對幫派勢力盤剝究竟多有怨言，以證臣此次調兵，著實以民心出發。”
周琦怒道“胡鬨……”
“好了。”承和帝打斷他，孰輕孰重，皇帝還是分得清的“此事就照裴卿之意辦吧，眾卿家有事啟奏，無事就退朝吧。”
“恭送陛下！”
事關大靖民生，承和帝沒有拖遝，散朝後便著人準備，翌日，皇帝出京，擺駕問水，著首輔‘林深’，京畿統領‘裴世安’，大司農‘鄭青錦’以及內廷大監‘王忠’伴駕。令太子‘楊俊’監國，太子少師‘蘇牧’輔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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