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府最大的一處客居院落，取的名字叫中南海，葉繁當時帶著惡趣味掛上那塊三字匾額的時候，做夢也沒想到第一個以訪客入住這裡的居然會是靖朝皇帝陛下。
隻能說，這個院子完成了它與生俱來的使命。
葉繁心裡亂七八糟地想著，隨手提起棋盒裡一枚白子，往棋盤縱橫線上一落，然後傻眼，棋已下了半個多時辰，目測來看，和陛下棋力相當，都差不多業餘七段的水平，葉繁已做好陪領導下棋，最後稍露破綻，形成兩虎相爭，最後領導險勝的標準局麵，結果分了下神，落錯了地，破綻賣大了。
承和帝抬了下眼，笑得深沉“和朕下棋還敢分心的，你是第一個。”
葉繁尷尬笑了笑，遲疑道“那個……能悔棋嗎？”
“落子無悔。”
“行吧。”
承和帝邊落子邊隨意開口“寧遠侯府的水泥和化肥，出自你手吧？”
“算是吧。”葉繁如實回答“不過我隻了理論知識，那會也沒在清水鄉待太久，所有的事情都是裴家少爺做的，陛下的封賞也不算錯。”
“你倒是很看得開。”
“其實下官野心也不大，當時隻是想開個食肆，賺點銀錢，讓日子過得舒服些。”葉繁道“實在是幫派勢力太過欺人太甚了。”
“說得好聽。”承和帝嗤笑道“不動則已，一動翻雲覆雨，你也不是什麼老實人。”他隨意四下一瞧，葉府三進的院子算不得大，但從園林布置到家具裝飾，無一處不精致，皇帝嗬笑一聲“倒確實是把日子過舒服了。”
葉繁笑得很老實“陛下謬讚了，一般而已。”
看下盤麵，因為之前的大失誤，又下幾手後，已然回天無力，將棋子扔回盒內道“陛下，下官認輸了。”
下得沒有任何成就感的承和帝往椅背上一靠，狀若隨意問道“你為何會要求商行旗下食肆全天開業？隻為夜間供貧民取暖？想搏名聲？據我了解，此舉雖善但無利可圖，而問水百姓知道魚亭商行東家是誰的並不多，反而是你那四位主管於坊間還比你有名些。就如此次開店供暖，那些百姓們最感激的，卻是照你吩咐做事的那位黃主管。”
“其實沒想那麼多。”葉繁道“大雨雪，凍死者多。有些事既然能做也就做了，達則兼善天下嘛。而能吩咐手下人做事，我又何必自己做？月俸又不是白給的。”
承和帝不置可否，高深莫測地一笑“你和武安公主又是怎麼回事？”
葉繁將遇刺的情形簡單道來，皇帝說了是聽聞公主舊傷爆發才親至問水，那受傷的原因自然早已知曉“公主殿下救下官一命，當時激鬥方畢，我們這邊也死了四個人，為緩和下情緒，同公主說了句戲言，哦，下官那會還不知道李女俠其實是公主殿下，一時孟浪，還望陛下恕罪。”
“原來如此。”承和帝微微點了下頭，擺手道“行了，朕知曉了，你且下去吧。”
葉繁起身拜道“下官告退。”
承和帝默默看著那身影消失在角門後，起身躺到院子裡的搖椅上，舒適地放鬆了神色，熱賣中的搖椅在問水都算稀罕物件，尚沒流傳到宮內。
真是個會享受的家夥。
看著恭謹，實則膽大無比，跟朕下棋還敢分神！
才華說好，問幾句經史注譯都說得驢唇不對馬嘴，亂改經典倒是很有一手，鯤之大，一鍋燉不下，鵬之大，需要兩個燒烤架，居然還是上下句？！
要說不好，那一首明月幾時有已然成為將來中秋詞翻不過去的大山。還有那一首首從問水傳唱至盛京的歌曲，也都出自那小子的手。
水泥，化肥，煤球，滑輪組，搖椅……一身的奇技淫巧，大可福利萬民，小能給生活添點樂趣……承和帝手指輕輕在搖椅上扣打著。
武安公主的婚事其實是件很麻煩的事，她於軍中的威望實在太高了，牽一發而動全身，可以說，若婚配不甚，整個朝堂格局都將大變。好在她自己對此無甚心思，好不容易有個敢求愛身份家世也合適的狀元郎薛晉，可惜隻是一頭熱。
葉繁麼？
出身到底太低了些……
一句戲言？嗬，敢對那丫頭出言調笑還沒被打死，說明月兒並不排斥此人，為了堵他的話，居然拿這種事來說本就是件非同尋常的事情。
承和帝默默思索權衡。
……
……
李女俠搖身一變成了武安公主，在葉府受到了最高等級的招待。皇帝客居中南海院子後，張氏對楊漓月好一陣噓寒問暖，又千恩萬謝公主解放北疆，為她曾經的家人朋友報了仇，說著說著潸然淚下。
楊漓月親眼見過很多被草原王廷侵略家破人亡的北地子民，很明白張氏的感受，但著實不擅長安慰人，輕撫了下張氏的背，聲音比往日的清冷多了一些溫柔“都過去了。”
葉繁來的時候，就看見淚流滿麵的張氏和臉色柔和的楊漓月相擁在一起，滿腦一團問號……什麼情況這是？
張氏有些尷尬地收拾了下，然後對兒子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退了出去，將空間留給倆人。
葉繁在想，如果他沒能讓公主成為他娘的兒媳婦，張氏會不會拿刀把自己砍了，罵句沒用的廢物。
麵對無聲注視著自己的葉繁，楊漓月柔和的神色恢複到清冷的麵無表情，淡淡道“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葉繁一笑道“主要還是第一次見到活的公主，有點稀奇。”
楊漓月輕嗬一聲，揶揄道“你以前見過死的？”
葉繁覺得這對話略感熟悉，倒了杯水，下意識道“倒也是沒那個機會。”
“無妨。”楊漓月妖媚一笑，葉繁心生不妙之感，不久前她這麼笑時借習武的借口差點把他給拆了。
就見楊漓月往前湊近了些，幾乎貼著葉繁側臉，聲音清冷幽深“待本宮百年之後，邀駙馬你殉葬啊！”
“噗……”
葉繁沒忍住一口水噴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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