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寒風凜冽,雪花飄飛,屋內卻被炭火盆燒的溫暖如春。
“安陽、宜春、慎縣又派人送來請罪書,今天已經是八份了,”程昱欣喜的拿著三封書信踏了進來,對著丁辰揚了揚。
自從荊州軍南下之後,原先豫州反叛郡縣的請罪書像雪片一般的飛了過來。
他們紛紛檢討此前是瞎了眼,受了劉表的蠱惑,所以行那大逆不道之事,如今願意撥亂反正,重新歸順曹氏。
“丁君侯行事真是……真是出人意料,”程昱不好意思的道“沒想僅僅用了兩個人,真的便能在劉表後院放起這麼一大把火,在下真是佩服之至。
這下丁君侯在丞相麵前所立之功,可真是令人羨慕了。
丞相必然會有重賞,大公子知道了也會欣慰萬分。”
此前丁辰說能讓數萬荊州軍退兵,他還覺得有些不靠譜兒,沒想到轉眼之間這目標就達成了。
可想而知,曹操知道背叛的郡縣已經重新歸附,後方的威脅已經完全消除,該多麼高興。
而這隻是丁辰這點人手所為,他都不記得眼前這少年是第幾次給人驚喜了。
“這隻是幸運而已,”丁辰一邊撥弄著炭火盆,一邊道。
“君侯就不用自謙了,”程昱笑道“這麼大的事,豈能僅僅靠幸運?”
丁辰歎了口氣,說實話,此次能完成此事,還真是有極大的幸運成分。
若不是碰巧張羨是張機的弟弟,而他又用《千金方》引誘了張機,張羨恐怕也不會信任他派去的趙雲。
而從趙雲寫回來的書信看,正巧劉表派去的蒯思仁處事不當,囚禁了張羨,也為他起到了神助攻的作用。
所以趙雲才那麼容易的逼反了張羨。
程昱隨即臉色變得凝重道“既然劉表軍已經南下,這豫南所叛郡縣重新歸附,也是早晚之事。
君侯是否就準備率軍回官渡?”
“又下雪了,官渡之戰也該結束了,”丁辰推開窗戶的一條縫,看了看屋外的雪花,吸了一口清冷乾淨的空氣,又把窗重新關上。
他臨來之時,曹操糧草捉襟見肘,已經有了退軍之意。
後來是荀彧郭嘉再加上他丁辰苦勸,曹操才繼續燃起了鬥誌,決定在官渡硬撐下去。
可是缺糧以及運糧困難的囧境並沒有緩解,如今他率軍南方平叛已經又過了近一個月,想必官渡的情況更惡劣了吧。
幸好魏青等人一直在給他送信,烏巢袁軍的糧倉越來越大,恐怕是袁紹把烏巢當成了中轉站,前線大軍所有糧草全都囤積在那裡了。
“是啊,該結束了,”程昱搖了搖頭,歎息道。
程昱雖在平輿,但是心裡卻很清楚此時曹氏還剩多少糧草,已經不足十日之用。
所以他所謂的結束,意思是該放棄官渡了。
他卻不明白,丁辰的該結束了,是指取得官渡之戰的勝利。
“許都離官渡如此之近,官渡守不住,許都也守不住,”程昱哀歎自語道“若退回到兗州,袁紹大軍必然要追來。
到時要麵臨青州豫州三麵夾擊,也很難守的住。
不過……我有個大膽的想法。
如今荊南四郡已經歸順朝廷,若丞相率領大軍去往荊南,以劉表為屏障,是否可以抵禦住袁氏大軍?”
丁辰看了一眼程昱,這位真敢想。
不過仔細想來,若曹操在官渡戰敗,率軍逃往荊南,似乎是一個非常不錯的去處。
隻可惜,沒有這種假設,他是要助曹氏取得官渡之戰勝利的。
……
官渡,雪花不合時宜的又飄了起來。
這整個冬天,雪化了又下,下了又化,時而結冰,時而解凍,路上泥濘不堪,運糧難度增加了數倍。
平常軍士每日供應的糧食在逐漸減少,所以有軍兵私下裡傳言,軍隊糧草將儘。
而且有人偶爾聞到草藥的味道,更有人傳言曹丞相病重了。
於是一股令人窒息的氣氛在軍營中遊蕩,無論將領們怎麼開解,都揮散不去。
其實將領們現在心中也是惴惴不安,唯恐那些傳言都是真的。
不止底層將領如此,就連張遼徐晃李典樂進這樣的高階軍將亦有此懷疑。
他們這些人是能參加中軍帳議事的,可是如今曹操已數日沒有召集大家議事了。
曹操的私屬房間裡裡,曹仁曹洪夏侯淵等武將以及荀攸劉曄等謀臣都在。
曹操躺在床榻上,額頭上敷著一塊濕棉巾閉目養神。
“是不是已經有人傳言,曹某病重,將不久於人世?”曹操驟然睜開眼睛,把額頭上的棉巾取下來,扔到旁邊的銅盆裡,然後下床到桌案前坐下。
雖說他頭痛病發作是事實,但遠沒有到病入膏肓的程度。
於是將計就計,把他不久於人世的消息散播出去,以期傳到袁紹耳朵裡,為他撤退做準備。
而在場都是他最親信之人,自然不用裝了。
“的確如此,”劉曄道“不過也有軍兵從酌減的口糧之中判斷出,我軍糧草將儘,這傳言卻對我軍士氣不利。”
“如非酌減,糧草早就吃儘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夏侯淵道“待明日我抓幾個傳謠者嚴懲,或許能堵住這謠言。”
“罷了,”曹操擺了擺手,“這種事越抹越黑,你越是懲處,越顯得心虛,任他傳去吧。
今日叫諸位前來,是想商議一下,下一步我軍該往何處撤退。
諸位都知道,我軍糧草捉襟見肘,是該早做打算了。”
無論郭嘉的十勝十敗輪還是其他謀士的論斷,雖然都斷言曹氏必勝,可那些都是虛的,軍隊需要的糧草才是實打實的。
隻有曹操本人以及程昱這糧草籌集之人才明白,曹營已經不滿十日餘糧。
撤退是在所難免了,曹操總不能等到糧草用儘的那一天才考慮該往哪兒撤,應該提前做準備。
“這還用商量?”夏侯淵道“自然是往許都撤,到時借助許都高牆深溝防禦,防他個一年半載的,待袁紹糧草用儘,必會退去。”
曹操白了這位兄弟一眼,沒好氣的道“聽他人先說。”
這夏侯淵明明不善謀略,卻偏偏總愛第一個發言,所說出的話不免令人好笑。
見夏侯淵遲疑的樣子,曹操心軟了,那畢竟是他兄弟,不能太不給麵子,態度緩和道“官渡離許都如此之近,而官渡有如此廣袤的後方都守不住,退往許都之後,袁氏十數萬軍隊必會尾隨追來圍城。
整個豫州以南郡縣又早已反叛與我,子文雖率軍前去平叛,但以兩千人馬平定叛亂恐非易事。
我等內無糧草,外無援軍,豈不要被困死在許都?”
夏侯淵點了點頭,好像有些聽懂了。
“這麼看來,隻能退回兗州了,”旁邊曹仁接口道。
兗州是曹氏起家之地,當時曹操正是在兗州大破百萬黃巾軍,獲得了大量的耕牛與兵源,從此才有了一席之地。
後來曹氏經略中原之後,曹仁一直鎮守在兗州。
所以一提到撤退,曹仁第一個就想到了兗州。
曹仁道“去兗州總比去往徐州或者揚州強吧,徐州百姓對我不善,恐怕巴不得我軍戰敗。
而揚州之地已被袁術敲骨吸髓,百姓困苦不堪,根本無法養活這麼多軍隊。”
“子孝所言倒是有理,”劉曄在旁邊點頭道“隻不過此一時也彼一時也,那時我方居於兗州無比安全,那是因為我與袁紹乃是盟友,背靠袁氏這棵大樹,專心對付南方陶謙袁術即可。
而今形勢已經變了,陶謙袁術皆已覆滅,袁紹成了我們最大的敵人。
若我方退出豫州,袁軍必定尾隨而至。
到時袁軍便從東方青州,北方冀州,西方豫州,三方包夾我兗州。
以兗州一州之地,如何抵禦這三麵的進攻?”
一番話,在場眾人全都沉默了。
其實大家都清楚,隻要官渡退兵,勢必要讓袁紹的勢力延伸到黃河以南。
屆時袁紹以河北四州為大本營,可以儘情的在河南跟曹氏折騰。
從長遠看,曹氏是折騰不起的。
“難道……天下之大,竟無我容身之所了?”曹操苦笑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揉了揉太陽穴。
他這頭痛之疾,越是憂愁的時候越厲害。
此時他就感覺有點發作的跡象。
突然,曹純推門夾著雪花邁步進來道“兄長,子文派人送信來了。”
“哦?”曹操抬頭道“子文走了快有一個月了吧,為何今日才有信送來?”
現在想起來,丁辰的確已經走了好久了。
不過從曹昂送來的戰報來看,丁辰率軍回去似乎也沒有什麼進展。
其實他現在也不在乎後方反叛不反叛,就算丁辰順利平定了叛亂又如何?
官渡之戰失敗之後,不止豫州以南,連整個豫州都是袁紹的。
他此時更關注的是未來該往何處去的問題。
曹操漫不經心的打開了書信,看了前麵幾句話,忍不住啞然失笑道“子文竟然真的助李通穩定了陽安,並重新奪回汝……
嗯?他竟然策動荊州南方四郡倒向朝廷……這倒是……可以做些文章……”
曹操皺著眉頭沉思著,隨手將丁辰的書信交給荀攸等人傳閱。
荀攸也是對丁辰平定汝南之亂沒有什麼意外,但是對策反了荊州南方四郡大感興趣。
“主公的意思是……這也是一條退路?”荀攸捏著胡須道“細想之下,將來若退往荊南,的確比退往兗州要強的多,歸結之下,原因有三。
其一,荊南雖然隻有四郡,但是未曾遭遇大亂,百姓較為富足,容易養活軍隊。
其二,荊南之南再無強大對手,隻需專心對付北方劉表,沒有後顧之憂。
其三,也是最主要的,劉表會替我們擋住袁軍,到時候坐山觀虎鬥的就成了我們。”
曹氏如今之所以被動,正是因為夾在了袁紹與劉表的同盟中間。
劉表雖然沒有直接出兵,但是從地緣上看,要時刻準備雙線作戰,對曹氏很不利。
但若曹操率軍跳到劉表以南,到時袁紹揮軍南下,與荊州接壤,雙方必然會成為仇敵,屆時難辦的便換成了夾在中間的劉表了。
“丁君侯不經意間,竟然為我等選了一條退路,”荀攸笑著道“不過在下卻是不明白,那張羨也是做過四郡太守之人,必然老謀深算,而且與我方素無往來。
丁君侯居然派趙子龍一員武將便能將其策反,實在不可思議。”
曹操展顏一笑道“老夫早就說過,子文做事常有驚人之舉,能以兩人之力,不費一兵一卒便能豪取四郡者,天下又有幾人能做到?
此老夫之佳……嗯,內侄也。
把這封信送往許都,問問奉孝文若等人的意見。”
他撫了撫額頭,感覺頭痛之症輕了許多。
眾人聽著“佳內侄”幾個字稍稍有些彆扭,但是誰也不會在乎這些細節。
隨即有人把丁辰的信專程送往許都。
其實他卻不知道,程昱早已去了汝南,所以許都知道這個消息比官渡還要早一些。
許都曹昂當即召集荀彧郭嘉賈詡商議。
很快三人便達成一致,去往荊南比去其他地方都要優越的多。
原因無他,隻要官渡戰敗,曹氏現有的地盤再大,也難免要麵對被袁軍追著打的局麵。
而且無人能攔得住袁軍。
但是若撤往荊南之後,劉表就變成了屏障。
劉表的實力雖然同樣比不上袁紹,而且其人誌向也有問題,但是其守土的決心是巨大的,糧草積蓄要遠比曹氏豐足。
讓劉表跟袁紹拚一場,曹氏修養生息之後,再跟袁紹決戰,取勝的把握便大得多。
三人的意見被彙總到曹昂這裡之後,迅速送往許都。
如此又過了日時間。
曹操接到許都來的書信,見大家意見相同,也就沒有什麼猶豫,事不宜遲,當即下令,為撤軍做準備……
……
袁軍大營,中軍大帳收拾的富麗堂皇。
地下鋪著厚厚的羊毛氈,旁邊放著博古架,擺放著袁紹喜歡的古玩玉器以及常讀的兵書戰策。
作為高門子弟,一切腔調都要拿捏的十足,以此來襯托身份,包括這些擺設。
“主公,聽細作報來,曹孟德急火攻心,身染重疾,已許久不曾露麵,恐命不久矣,”逢紀笑著道“而且更聽說曹軍軍兵口糧有所收緊,看來其糧草將儘。
我軍滅曹時機,大概馬上就要到了。”
袁紹聽了撫著胡須微微笑道“老夫攜數十萬之眾南下,卻被阻在官渡如此之久,曹孟德已經不容易了。
不過打仗打的是錢糧,誰糧草豐足,誰便能獲勝。
糧草方麵,若再給孟德三年機會,他或許能與老夫一拚。
現在……他不行。”
說著,袁紹不經意掃了旁邊的沮授一眼,微微露出一絲鄙夷之色。
此前沮授田豐等人一直主張三年疲曹計劃,可是沮授田豐卻對這一兩年裡,曹氏實力壯大的有多快視而不見。
一開始曹氏隻有兗州那多山之郡,在袁紹手下做小弟。
可是自從迎奉天子之後,先後占據了豫州,徐州,揚州大部分,並派鐘繇經略關中之地。
實際上曹氏名義上所控製的地盤,比袁紹也小不了多少。
隻不過徐州、揚州、關中包括豫州,都是新攻占下來的,曹氏立足未穩,沒有形成有效的統治。
而且曹氏攻占這些地盤耗費了太多軍力,現在正是最虛弱的狀態,所以袁紹才趁著這個時機義無反顧的揮師南下。
若給曹氏三年時間休養生息,以曹操的治理能力,手中又有天子這張牌,人才不缺,屯田之策獲取糧食如此之巨,三年之後恐怕不是袁紹南下,而是曹操要率軍北伐了。
所以沮授田豐等人的三年疲曹計劃,有其本身利益考量。
而袁紹沒有落入河北人的圈套,如今滅曹在即,也顯示了他袁本初的英明神武。
沮授麵色平靜的道“曹操狡詐多智,所謂命不久矣雲雲,說不定是其故意使然。
主公還應穩紮穩打,固守本方糧草,然後靜待戰機。”
“放心吧,”袁紹胸有成竹道“存貯糧草之地僅有老夫以及少數運糧官知曉,運糧隊伍皆秘密押運,斷不會犯此前之錯。”
前一段時間,曹軍派出曹仁徐晃史渙等屢次焚毀袁軍糧草,令袁軍前線十分被動。
後來袁紹下令更改了糧草存貯地,並且押運也小心謹慎了許多,從此糧草再也沒有被劫過,袁紹也就感覺踏實了。
“主公英明啊,”逢紀在旁邊道“隻要我方糧草豐足,就不怕跟曹氏耗著。
待時機有變,主公自可一舉擊破曹氏官渡防線……”
“報——”逢紀話音未落,就聽外麵傳令兵高聲拉著長音跑了進來,拱手道“稟主公,大公子在般陽大破臧霸泰山軍,已統帥青州軍向兗州進發。”
此前沮授曾經給袁紹提出三路夾攻曹氏底盤的計劃。
袁紹親率主力算一路,劉表的荊州軍算一路,袁譚的青州軍算一路。
隻不過劉表心懷鬼胎,並沒有直接出兵。
但是青州刺史袁譚卻是堅定不移的執行了袁紹的命令,整合青州所有軍馬從東路進攻曹氏地盤。
隻不過從青州攻擊兗州,要借道泰山郡。
而臧霸盤踞在泰山一帶,自然不可能任由袁譚軍馬從郡內經過,所以泰山軍不自覺的給曹氏做了屏障。
如今袁譚終於擊敗了臧霸,打通了進攻兗州,從東路包抄曹氏地盤的通道。
逢紀正在拍馬屁,聽到這消息,眼睛立即放出亮光,興奮的道“主公,這破曹時機,不就到了麼?”
“好!”袁紹激動的一拍桌案,站起身來道“顯思(袁譚)真乃我麒麟兒也,從東路攻伐兗州,孟德再是狡詐,看他往哪兒跑?
傳令下去,準備進攻!
另外,告知所有人,誰都不準傷孟德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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