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極殿。
文武百官，商賈察覺皇帝渾身肅殺之氣。
頃刻，頓感大事不妙。
朱由校冷酷的眼眸掃過殿內官吏商賈，從龍椅徐徐起身走到玉階前，聲振屋瓦說“這陣子，朕花費將近一個月時間，走訪北直隸府州縣，各府各州各縣鄉村的見聞讓朕大開眼界。”
“以前，朝廷多數百官聲稱地方政通人和，百姓安居樂業，有部分官吏冒著被貶嫡風險，上奏彙報地方困境，百姓難處，即有官吏彈劾稱對方危言聳聽，甚至拉攏黨羽群起而攻之。”
“當初，朕以為朝廷黨爭，百官借機互相傾軋，孰料朕親身實際去調查，赫然發現地方官員，胥吏更腐敗，更貪婪，無端加派私稅事小，簡直不給百姓活路，各地官府，鄉紳，無償使喚百姓做工，導致鄉村欠缺勞動力，進而引發糧價飛漲，又遇朝廷催收，百姓困頓，食不果腹。何止活不下去，儼然是白骨蔽於野。”
“一路上，朕時常在想為何北直隸靠近京師，百姓淪落到目前的地步，思前想後，說皇帝不作為，朝廷仍有內閣支撐。”
“朕思前想後，總結出兩條緣由，法令不完善，監察缺失，導致地方官紳，勳貴，視法律為無物。更關鍵，昔年太祖因時製定的政策，經過兩百年的變化，早已跟不上時代發展，某些惠民政策成為官吏吸食百姓的輔助器。”
“昔年，大明初立，滿目瘡痍，百姓要休養生息，太祖為恢複生產，使百姓居有所常，動有所歸，勞作有所得，生養有所處，更改曆朝曆代對待商賈征收重稅的策略，反其道而行之，對商賈征收極低賦稅，甚至對部分民生休戚相關的產業實施免稅政策。”
“朝廷鼓勵農桑，輕視商業，試圖在國家層麵引導百姓全力耕作，孰料太祖未能達成宏願，卻有意外收獲。”
“過寬的營商環境和優惠的商業政策，導致從事商業的販夫走卒越來越多，短短數十載，改變大明初年民生凋敝、百業待興、百廢待舉的荒涼景象。”
“史書記載，自太祖以來，南商北販縱橫往來，或棲於秦淮酒肆、眠花問柳；或宿於瓦欄勾當、投骰博技。”
“天下財富出於東南，而金陵實其會也自蒙元腥膻之後，唐宋繁華在此畢顯，不意有生之年猶能睹此盛況。”
“當年，太祖為獲取官紳支持，施行與士人共治天下的方針政策，在政治、經濟方麵對士紳作出巨大讓步。
譬如官紳田畝數量達到某個標準，即可以免稅。有功名者或為官者無需繳納稅賦，從事徭役等。同時，為快速恢複北方經濟，大明確立自給自足的農業經濟為國家財政基礎，重返兩漢時代以實物為計量單位的財政製度，國家賦稅回到實物收支的原始狀態。”
“太祖本身好意，結果呢，享有朝廷財稅優惠的士紳，不甘心手中權力憑空浪費，趨利避害又人的天性，所以自重農輕商賦稅製度頒布伊始，即有大量百姓以各種形式把自己名下的田地掛靠到士紳，官紳等群體名下，通過向掛靠對象交納保護費的方式逃避向朝廷繳稅的義務。”
“太祖至死都想不到，他原本用以籠絡士紳的政策優惠，現在成為成掏空大明財政的利刃。”
朱由校的話語奇重，直接戳破近兩百年來朝廷的財政弊端。
冷森森目光掃過百官，態度冷酷的說“朝廷收不上稅，士紳階層富得流油，以前，曆任皇帝任其惡化，朕既然發現問題，自然要解決問題。”
聞言，百官紛紛低頭。
皇帝所言，乃實打實存在的問題。
連寒門子弟進入仕途，都存在免稅的現象，何況各地大族出身的官吏。
倘若皇帝效仿張居正，花費大力氣整治，勢必站在百官對立麵，稍之不慎，將朝廷搞的烏煙瘴氣。
百官沉默中，劉鴻訓率先出列，執笏作揖說“陛下，臣在陝西親眼目睹百姓疾苦，昔年太祖頒布的政令，或許出發點是為百姓，孰料經過州府縣官吏層層改變早已扭曲，似陛下所言，儼然成為各級官吏吸食百姓的護身符。”
“陝西境內，部分鄉紳名下掛靠的良田數量甚至於超過秦藩，導致海量本該繳納給朝廷的賦稅，全部流進士紳，官紳荷包內。”
“臣建議，要麼效仿在陝西的做法，施行量地計丁，攤丁入畝，要麼廢除官紳，士子免稅的政策，以提高朝廷財政收益。”
他清楚皇帝的心思，在陝西搞出那麼大的動作，焉能在朝堂小打小鬨，既然始終需要人道出皇帝的心思，那便讓他來做這個惡人。
這時，和朱由校巡視北直隸的王象晉站出來，執笏向朱由校行禮，轉頭望向劉鴻訓，怒聲駁斥說“劉大人，不論量地計丁，攤丁入畝，還是廢除鄉紳，士紳，士子免費的特權都過於激進，操作不當，即掀起民變。”
劉鴻訓毫不猶豫駁斥，怒語說“王大人，是民變，還是官紳，士紳，士子生變，話要說清楚，不要什麼臟水，汙水都往百姓身上潑。”
聞言，王象晉麵色非常難堪，他和劉鴻訓都出身官宦世家，孰料劉鴻訓背叛世家利益，心甘情願為皇帝做馬前卒。
這時，反貪局的薛國觀出列，執笏向朱由校道“陛下，臣支持劉大人的建議，長久來，百姓主動投獻，商賈自發奉獻，連同士紳，官宦群體刻意盤剝，本來薪俸奇低的朝廷官吏，現在竟然成為大明最有錢的群體。
此舉，更是清楚解釋為何剛出現永宣盛世，大明迅速調頭呈現出衰敗的態勢，太祖本意藏富於民，孰料士紳，官宦鑽空子，依照特權快速兼並土地，卻形成藏富於官的現象。”
“臣建議，朝廷以強而有力的手段推行官紳一體當差，一體納糧，力爭扭轉亂象，最好派遣手腕強勢官吏的地方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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