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從東漢時候起就是嘯聚山林,不服王法,無視禮法;鋌而走險,殺人越貨的武裝團夥。就是匪!
匪,這個詞很難界定。但是隻要說土匪,人們頭腦中的印象立刻變得清晰。
土匪,在山東叫響馬,在河南叫蹚將。在東北就叫胡子(不包括任何政治意義上的匪)。近代中國,東北最亂,胡子最多。
山林裡有綹匪,水邊上有水匪,草原上有馬匪,就是在城市集鎮也有坐堂胡子、胡子靠家,溝通民間、匪股的花舌子到處流竄。
土匪,在老百姓嘴裡都叫胡子,說得高雅點就是綠林強盜。
所謂的綠林好漢,隻存在於人們構築的虛擬世界裡,比如傳說瞎話,小說戲劇裡。在真實的曆史中,有綠林,有胡子,有各種匪類,但沒有好漢。
隻要是人或人群,就有他或他們的生存法則,就有他們的來龍去脈。道法自然,同樣適用於綠林。
綠林道,不是道義,也不是道德。所謂俠盜、義盜,盜亦有道,在綠林純屬扯淡!
綠林道,說的就是胡子的故事,真實的曆史,真實的社會,真實的幾個人,發生的或真實或瘋傳的故事。
史書未必全真,傳說未必全假。對了心思,假的可以當真的;不對心思,真的也是假的。
不管是綠林還是江湖、社會,都有鐵定的生存法則,都有各自特定的“道”。遵道則生,背道則死!
1894年甲午戰爭爆發,東北地區“陷於槍煙彈雨之中,死於炮林雷陣之上者數萬生靈,血飛肉濺,產破家傾,父子兄弟哭於途,夫婦親朋呼於路,痛心疾首,慘不忍聞。(《盛京時報》)”三年之後,滿清政府對他們的“龍興之地”全麵開禁!數以千萬計的關內災民湧進大關東。大大小小的匪股不是用雨後春筍、風起雲湧之類能形容的。一直到一九四七年,人民解放軍才將東北土匪一掃而光!
處於那樣一個時代,說綠林沒故事絕對是假的。
我很小的時候就躺在奶奶身邊講一些有關胡子的故事,但都是哪家哪戶哪個能人打胡子的故事。那些故事裡,胡子們隻有挨揍的份兒。
至於胡子到底什麼樣,綹子到底都有些什麼人,綠林有哪些鐵律,主要都是來自一本殘缺、破舊的筆記。
生我養我的地方叫龍灣。最開始叫龍灣屯兒,後來叫龍灣鎮。
龍灣鎮是個大鎮。當它還是龍灣鄉的時候就有五個行政村;變回龍灣鎮,還有四個村一個街道。
據四奶奶說,龍灣鎮可是風水寶地,依山麵河,土地豐饒,仙台環抱,清河映帶……
她老人家說得玄乎,在我的印象裡不過是坐落在蛟龍河大轉彎處一片空闊的平原上。從東南的仙姑台轉到北麵、西麵,是野狐嶺餘脈的八個低矮的土丘陵。當年風水先生按八仙的稱謂,從正西的狗咬台(老百姓戲稱狗尿台)一直到東南的仙姑台。
四奶奶特彆喜歡仙姑台,我小的時候經常跟她去仙姑台一帶挖野菜。她還告訴我,仙姑台下麵原來有個高麗屯兒。
我是跟著爺爺奶奶長大的。我認的字百分之八十是跟奶奶學的。
在龍灣鎮所有的老太太裡,奶奶是最特殊的一個。據說她當過小學教師,退休後,又在生產隊當保管員,那時她已經七十左右了,耳不聾眼不花,能打算盤能寫字。那時六七十歲的老太太多數都是纏足小腳,奶奶卻是一對天足大腳,什麼活兒都能乾。
我常常疑惑,爺爺行三,可是我們家族裡的人,不論遠近都在她的稱謂前加一個“四”。同輩人多數都叫她四嫂,我的父輩們都叫她四大娘、四嬸子,我的同輩都叫她四奶奶。生產隊的花名冊上,寫到她是於關氏。至於她的閨名,我是在她去世之後才知道的。
我上小學的時候,除了課本,幾乎找不到其他書籍。還好我家存的都是醫書,無聊的時候,奶奶就拿著李時珍的《本草綱目》指著裡麵的插圖,教我認字。那裡的字可不簡單,兩三天也記不住一兩個。奶奶就罵我“黃鼠狼變豆鼠子,一輩不如一輩兒。你爺爺小時候一邊放羊一邊念書,都能寫出好文章……”
我總覺得奶奶有點吹,因為我隻見爺爺開藥方,從沒見他寫文章。
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學校要排練樣板戲。
那時龍灣鎮不管哪個村放電影,都是《智取威虎山》《紅燈記》……。有線廣播裡,大喇叭裡隨時都能聽見裡麵的唱段。
我資質平平,長相一般,隻能在《智取威虎山》裡演個土匪大麻子。人物很輕鬆,台詞也簡單。
“蘑菇溜哪路,什麼價”
“天王蓋地虎,寶塔鎮河妖,正晌午時說話誰也沒有家……”
這些本是土匪黑話,更不明白什麼意思,所以發音亂七八糟。我整天家裡外麵念叨的都是“木虎溜哪路……”
四下無人的時候,奶奶突然悄悄告訴我“孫子,你念錯啦。是蘑菇溜哪路,意思是你是哪個山頭哪個綹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