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說皇上是這天底下最自相矛盾、最難以相處的一個人。
他既想讓彆人對他披肝瀝膽、坦誠相見,又不想讓彆人揣測出他言行舉止後的真實目的;
既想享受骨肉親情、天倫之樂,又擔心至親之人對他的敬愛,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一邊享受著身為一國之君高高在上、皇權不容侵犯的威嚴,一邊卻又感慨著自己的高處不勝寒。
就像今日。
驟聞晉王私製龍袍,皇上勃然大怒,恨不得將晉王抄家入獄、幽禁至死。
在聽到秦姝不徇私情、請命另派他人監督查抄晉王府時,心裡又暗自後悔,擔心真的查抄出私製的龍袍又該怎麼辦?
不管怎麼說,針鋒相對的這兩個人,都是他的親生兒子。
對寧王和晉王的野心,他心知肚明。
也曾經為兩個兒子的手段和謀略倍感驕傲。
可當初為了爭奪皇位打得你死我活的兩個人,終於走到皇上麵前、躊躇滿誌想要得到那把椅子的時候,皇上卻隻想著如何將他們踹下去。
秦姝一直沒有聽到皇上旨意,便一直匍匐著身子跪在地上。
殿內安靜的隻有沙漏流淌的簌簌聲。
皇上猶豫不決,秦姝心裡同樣忐忑難安。
她不覺得周旻會蠢到私製龍袍藏在府中,但是對方既然檢舉到了皇上麵前,定然是有絕對的把握,能從晉王府查抄出這件龍袍來。
王府這麼大,藏一樣東西,實在太簡單。
同樣這麼大的一座皇子府邸,有那麼一兩件逾製違禁的物品,也不算奇事。
若是以往,自是無所謂。
可現在晉王觸到了皇上的逆鱗,任何一點小小的瑕疵,足以引發一場滅頂之災!
所以查抄晉王府,她必須得去。
不知道等了多久,秦姝才終於聽到頭頂傳來一聲幽長歎息。
皇上蒼老的聲音帶著幾分難以言喻的落寞和傷感,慢慢說道“秦姝聽旨。”
秦姝連忙叩頭“奴婢在。”
“著令譽王周昶、大理寺少卿祝敏直,領左右武衛,查搜晉王府。秦姝,從旁襄助。”
皇上的聲音有力無力,尾音又短又輕,說到最後,幾近無聲。
還是將秦姝驚出一身大汗。
天家無情。
在此刻儘數展露無疑。
百姓眼中那尊貴無極的皇親貴胄,榮華富貴享用不儘的天之驕子,在撕開那層華美的偽裝之後,露出其醜陋的、血腥的、殘忍狠絕的真麵目。
一如不滿足兄長施舍、殺兄奪財的秦景昌;
一如為奪取家主之位、天涯海角追殺阜家少主欲取而代之的阜璟;
一如從屍山血海中殺將而來,不惜踩著父兄親人的鮮血和屍骨,隻為了登上這世間最尊貴位置的寧王與晉王。
在這個世間,良善從來沒有生存的餘地。
隻有做一隻嘶咬嗜殺的猛獸,才能闖出一片生存之地。
如秦姝;
如阜瑥;
如周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