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上前見過,身子還沒彎下來,就被陳清文把住胳膊,瞧著陳毓的眼神滿是疼愛
“好,好,我們毓哥兒長大了,也能下場了呢。”
看陳清文神情真切的模樣,陳毓心知,二叔瞧著是真把過往的事放下了。
的確,人心都是肉長的。當初趙氏雖是對陳清和一家用心歹毒,所有的謀劃卻全是為了陳清文,甚而當初會選擇自縊,十有也是想要幫陳清文留個退路,省的他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因而趙氏死後,陳清文內心不是不怨的,總覺得大哥當日裡做的還是有些過了。
一開始隻覺得自己委屈,可等陳清和去了方城府這麼久,竟是從不曾回來,甚而自己成親生子,也都是指派秦忠幫著父親操持,陳清文心驚之餘也恍惚明白,大哥心裡也不是不恨的,甚而心結,比自己還重。
隻饒是如此,卻依舊儘著長兄的責任,比方說養著這個家,甚而但凡身體好些,就讓自己進學,走出去,讀的書多了,陳清文也想的越來越清楚了,大哥心裡是真的有自己,不然,隻要縱著自己走些歪路,但凡鬨騰一些,怕是自己就撐不住歸西了。
怎麼會枉費心思讓自己成人之外,還巴望自己有個安身立命之所?
及至娶妻生子,又有沈氏在一旁溫言細語的分說,心裡更是越發愧疚——第一眼看到兒子時,陳清文就明白,這世上若是真有人要害自己孩子,那自己一定會跟對方拚命的。
更不要說娘親在得了大哥孝敬之後,還下那般毒手……
反複思量之下,陳清文得出一個結論,若是這事發生在自己身上,說不好,自己會更絕情……
於自己而言,娘親是好娘親,可大哥,也是難得一見的好兄長,於自己更是有莫大的恩情。
尤其是陳清和的態度,也讓陳清文意識到,大哥好像真的是心灰意冷了……
人總是失去了之後才知道後悔和反思,陳清文何嘗不是如此?
對陳清文的轉變,陳毓倒也不以為忤。畢竟,這個二叔的性子就是如此,說好聽點兒是善良,說難聽點兒是懦弱,最是能夠隨遇而安的一個人。
隻是這輩子和上輩子好像也有所不同。
比方說二叔的性子明顯堅強多了,不是上一世那般,隻會一個人躲起來抹淚,心思鬱結之下,終於早早離世。
這一輩子甚至還發憤圖強,考了個秀才回來。這還不算,聽說家裡辦的義學,二叔有精神的話,也經常去講學,再加上他性子溫文,倒是挺得學生尊敬的。
對爹爹以及家族聲望而言,也是一件極好的事。
當然,對於陳清文的身體來說,走到這一步,已是極限了。好在這一輩子娶得這個二嬸兒瞧著也不是不明理的。二叔這一世,是絕計不會和上一世那般短命夭亡的了。
雖然陳清文攔著,陳毓到底是堅持著見了禮
“二叔,嬸娘。”
又回身拿出準備好的禮物
“這些上好的筆墨紙硯,是爹爹特意給二叔準備的。”
“這首飾,是娘讓給嬸娘的。”
“還有這長命鎖是給二弟的。”
陳清文因著身子弱,平日裡最喜歡的事就是閒來無事寫上幾筆字,一眼瞧出,陳毓拿來的正是大周朝最好的澄硯,連那紙張都是一等一的上好宣紙,再加上精美的狼毫,這麼一套下來,怕不得上千兩銀子?
更不要說還對胃口至極。
陳清文的妻子沈氏則更熱情。
沈家也算是臨河縣大族,當初之所以願意把嫡女嫁給沒有功名的陳家二爺,衝著的可不正是前途大好的陳清和?
誰成想嫁過來才看出,自己這夫婿竟是對婆家兄長抱有心結。
雖然後來兩人漸漸琴瑟和諧,沈氏一顆心也終於完全落在陳清文身上,卻依舊無比希望夫君早日明白過來,彆和大伯子生分了才好。
這會兒看陳毓樣貌神韻,再加上出手的闊綽,更是堅定了這個想法。
抱了懷裡的娃娃遞到陳毓麵前
“寶寶快見過哥哥,將來和咱們毓哥兒一般有出息了才好。”
小家夥瞧著也就半歲大的模樣,烏溜溜的黑眼睛瞧著陳毓,胖胖的小手還放在嘴裡,嘬個不停,發出啾啾的聲音,那樣子真是要多萌就有多萌。
陳毓笑著抱了過來,很是稀罕道
“二弟長得真好看。”
一句話誇得陳清文喜笑顏開,抱過兒子親了下,隨手交給沈氏
“讓人把飯端上來,等毓兒吃過飯,我還得考較一下他的學問,既然要下場,怎麼也不能墮了大哥的名頭不是?”
一番話說得陳毓簡直要風中淩亂了——
在書院時,每日裡由先生和準姐夫考較,回來了親叔叔也要親自上陣——
這苦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隻是陳清文你的訓侄大計還是沒來得及立即實施,兩人剛用過飯,就有下人回稟,說是義學裡的先生到了。
因陳毓一直身在方城,此番下場,須得和其他學裡一起。
臨河縣城裡,除了兩三所社學外,也就是陳家興辦的義學罷了。
本來陳清文想著,社學裡的先生經驗應該更老到些,不然就讓陳毓從社學那裡投考,不妨,那些私塾先生都不是太感興趣。
畢竟,聽說對方也就是個十二歲的娃娃,所有人第一感覺就是,來鬨著玩的吧?心裡先就有些不喜。
再說了,他們也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反正都是不可能考中的,要是這位陳公子能考個一般也就罷了,要是糟糕的緊,帶累的自己的名聲都會不好,說不好會影響到社學以後的招生……
陳清文也是個聰明人,看他們的樣子也能看出來,又不想落個以勢壓人的大帽子,便索性收回成命,直接同自家興辦的義學裡準備下場的學生一塊兒報了名。
義學裡的老夫子姓楊,倒沒想到也是個急性子,竟是這麼快就巴巴的趕了來。
陳清文忙命人撤去杯盞,親自帶了陳毓出迎。
楊老先生是個乾瘦的老頭,留著幾縷山羊胡,走起路來,胡子一翹一翹的,瞧著很是喜興,老先生瞧見陳毓,先就眼前一亮
“啊呀,這般鐘靈毓秀的娃子,老夫可是撿著寶了。”
嘴裡這麼說,卻也有些尷尬。彆人不知道,老先生卻是最明白自己之所以來的這麼急的原因——
義學雖是好事,可願意來的都是窮苦上不起學人家的子弟,甚而很多人來的時候,家中父母就說的很明確,能認幾個字,會寫自己名字即可,並不期望他們能有什麼大出息。
俗話說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這不想教出高材生的先生也不是好先生不是。
可麵對著這麼一群誌不在學的學生,便是孔夫子,怕也隻會麵壁痛哭吧?
老夫子隻急的本就不太多的山羊胡子都捋細了不少。
可皇帝不急太監急,光是先生著急上火也沒用啊。
興辦義學三年來,今年是學中第一次勉強湊出五個學生可以下場,而其中一個,還是年方十二歲的富家公子陳毓。
而和其他私學裡的先生怕陳毓的加入會拉低升學率不同,這位老先生,卻是抱著一線希望的。畢竟,再怎麼說,陳毓也是舉人之子不是?
萬一考得好了些,說不好,也能幫義學打一下名頭,讓一些有才華的寒門子弟願意投身進來。
至於自己那幾名高徒,說句不好聽的,老夫子根本就沒敢報什麼希望——
就是這次下場,還是自己磨破了嘴皮子的結果。
因為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陳毓身上,因而一聽說陳家少爺回來了,老先生就坐不住了,好容易挨到自覺對方酒飯已畢,就忙不迭上門了——
既是以自己學裡的名義去考,自己好歹也要儘一份心不是?
說不好真能考出個好成績,那自己以後也能覓兩個才高的調、教調、教過過癮?
當然,首要的事,就是先得考考學生。一回頭,正好瞧見陳清文方才來不及收起的那套筆墨紙硯,當下毫不客氣的拿過來,徑直鋪在書案上,親自幫著磨好了墨,然後遞給陳毓
“來,陳公子寫個字讓老夫瞧瞧。”
這字可是基本功,若然能把字寫好了,先就得了個好眼緣,於考試結果可是有莫大裨益,畢竟,那可是實打實的門麵。
“小子豈敢。先生直呼小子名字便罷,公子之說,愧不敢當。”陳毓愣了半天才明白,合著這位老夫子這麼急著上門,也是和二叔一樣,要來考驗自己一番啊?
不會離開了白鹿書院,以後還得接著被眼前這兩位來個聯合雙打吧?
沒想到陳毓年紀這麼小,又出身仕宦之家,卻是這般懂禮貌,楊老夫子怔楞之餘,先就很有好感——
果然不愧是舉人老爺親自教導,如此明事理的好孩子,便是待會兒寫的字不好看,自己也不可太過嚴厲才是。
這邊花白胡子的先生親自給自己磨墨,那邊自家二叔又是搬凳子又是抹桌子,陳毓實不好再推拖。無奈何,隻得接過筆來,凝神提氣,在宣紙上寫了“德馨”兩字,可不正是陳家興辦義學的統一名稱?
待寫完放下筆,旁邊卻久久沒有半點兒聲音。陳毓詫異抬頭,就見楊老先生也好,二叔也罷,全都保持著目瞪口呆的姿勢,眼睛發直的盯著自己的這兩個字。
“先生,二叔?”
那邊兩人終於有了動靜,卻是同時伸手拽住宣紙,意識到什麼又同時鬆開手,瞧向陳毓的眼睛都是發光的。
楊老先生興奮的不停拽著山羊胡子,直欲有把下巴完全拽禿的趨勢——
原以為是出身於綺羅叢中的富家公子,卻哪裡知道竟是這般驚才絕豔,老天開眼,自己撿著寶了!
“吾家麒麟兒,吾家麒麟兒啊!”陳二叔則除了顛來倒去念叨這一句,再沒有其他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