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不遠處的崔世武明顯就怔了一下,心裡暗暗訝異——這少年竟然就是陳家那位少爺嗎?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這般相貌,怕是放眼整個大周朝,也是頂尖的。
就隻不要是個繡花枕頭才好。
又想到對方這般姍姍來遲,不覺搖頭——這樣的富家子弟自己也見識過,最是吃不得半點兒苦,可不比乃父當年一心隻讀聖賢書的勁頭。就如今日,這般重要的日子,還是一時半刻不肯早起……
這般想著,深覺自己之前拒絕陳毓入自己學中投考的作為再正確不過,也就隻有楊秋林那樣抓瞎的,才會隨隨便便碰到個人就當寶。
正自好笑,偏頭間就瞧見李毅,正神情複雜的瞧著越走越近的陳毓,唯恐李毅會被陳毓的到來影響了發揮,崔世武抬手在李毅的肩上輕輕拍了下
“馬上就要入場了,這可是你人生路上最重要的第一步,切記心思要穩,除了下場,其他一切都是浮雲。”
李毅收回視線,不覺攥緊了拳頭,雖然瞧著對麵少年彆扭不已,卻也不得不承認,怕是這一生,都不見得還能見到這般璀璨的人物,如果說陳毓是一顆珍珠,包括自己在內的眾人竟是一霎間就成了死魚眼睛——
這樣的念頭讓李毅挫敗之餘,更有些不甘。
畢竟,陳毓的爹雖然是舉人,自己老爹卻是更加出色的進士。
不管是因為世仇,還是少年人的好勝心理,李毅都更加堅定了奪得案首的決心,不但是為了證明自己,也是另一種形式的昭告李家的存在。讓臨河縣人明白,陳家也不過是那麼一回事,而李家也並非就沒有了出頭之日……
“哐當”一聲響,徹底打破了外麵的岑寂,卻是臨河縣衙朱紅色的大門轟然洞開,一排皂衣衙差旋即走了出來,在到了門外時一分為二,一個個沉肅著臉審視眾位考生,卻是進場的時間到了。
在場諸人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過去,人們再顧不得瞧陳毓,一起往縣衙門口湧去。又在衙役的指揮下,排成長長的兩排,然後專人引導下,分彆從南北兩個入口處魚貫而入。
打亂發髻,除掉鞋襪,又確認了衣服並食籃裡並沒有夾帶,在場諸生終於得以依次入場。陳毓的座位正在右邊略靠後的位置,想要抬頭看一下周圍的環境,卻正巧對上兩束明顯有些怪異的視線,可不正是李毅,竟然就坐在陳毓左前方。
兩人視線相撞的一瞬間,陳毓嘴角浮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李毅卻明顯有些倉皇,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不過一個比自己還小著幾歲的少年罷了,怎麼那眼神有如此之威懾力?
好在試卷很快發了下來,想到下場時先生的囑咐,李毅的心終於逐漸平靜下來,開始一道道看題,粗略看完,頓時心裡大定,雖有個彆懵懂之處,絕大部分是自己之前背熟了的。
心情放鬆之下,提筆作答。一直到最後的時文,竟是連頭都不曾抬一下,待得文章寫完,李毅愈發輕鬆,許是被陳毓出色的外表刺激到,自覺時文寫得竟是遠超平時。
除了卷中一句話出的實在太過偏僻,竟是無論如何想不起來具體出處外,整張卷子簡直堪稱完美。
不願做那等胡編濫造之舉,李毅便也作罷。又檢查了一遍試卷,瞧著再無疏漏的地方,這才放下筆,耳聽著周圍沙沙若蠶食桑葉的寫字聲,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笑容。
尤其注意了下左後方,臉上喜意明顯更甚——方才全神貫注答題並沒有察覺,這會兒仔細傾聽才發現,陳毓的位置竟是意外的安靜。這是,早就停筆了?
心情大好之餘更是有些懊惱,自己果然心性不穩,不然,方才怎麼會被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給驚得大失常態?
卻也深信,方才被陳毓震撼到果然是錯覺罷了,以後再如何瞧見陳毓的煌煌威勢,也能識破對方不過裝逼罷了,而不是,自身的底蘊。
又仔細檢查了一遍,以為試卷已是再無可更改之處,李毅終於起身,朝主考案前而去。
隨著李毅的起身,前後左右又有七八個人跟著站起,李毅分神看了一眼,眼底笑意更濃——除了有兩個是自己學裡成績優異的同窗之外,足足有四個竟是德馨義學裡的學子,其中,還包括了陳毓。
雖然不知道陳毓如何,其餘幾個德馨義學裡的,卻還算是熟悉,雖也算義學裡成績頂頂好的,可和自家社學比起來,卻是連最末等的都不如。
再加上對方臉上明顯的懊惱之色……
待注意到陳毓的臉色,一股不舒服的感覺再次襲上心頭,實在是即便這個時候,少年竟不但沒有絲毫狼狽羞愧,反而依舊自得的緊,便是腳步也依舊不緊不慢,和之前出現在長街上光芒萬丈時的頻率都沒有半點不同。
眾考生依次交上試卷,因試場規矩,交卷的考生每超過十個才可以放出一批,眼下隻有九個人,幾人隻得依舊回到自己座位處。
除了十來個成年人,並三四個頭發花白的老翁神情不屑外,其餘考生臉上紛紛露出些豔羨之色。而主考官那邊,方才出去小解的縣令肖正一回來便瞧見擺在書案上的數張試卷,眼睛不由一亮,今年倒是不比往年,不過這個時辰,就有這麼多學生交了卷子。
要是自己治下能出一大才,課考時也是一大亮點不是?
拿起試卷一張張翻看了起來,瞧了幾張,嘴裡不由有些發苦——還以為是奇才呢,弄了半天卻是草包,瞧這滿紙塗鴉,寫得當真是一塌糊塗。
隨著肖正的臉色沉了下來,李毅的心也一下提起,卻見肖正手忽然頓了一下,隨即發出一聲驚“咦”,臉上神情詫異莫名,待附身仔細看了整張卷子,臉上笑容更是一點點漾開,神情更是讚賞不已——
要知道縣令大人可是進士出身,能得他這般欣賞的卷子必是做的花團錦簇一般。
這張卷子,肖大人竟是足足看了盞茶時間,才意猶未儘的放下,臉上神情竟是有些莫名遺憾——
實在是就這麼大點兒功夫,自己竟錯過了如此出類拔萃的一個天才。
書法之玄妙、時文之老到,讓肖縣令認定對方許是數旬老翁,所謂十年磨一劍,多年辛苦,才會有今日之一鳴驚人。
而這樣的人才竟是在自己第一次主持縣試時出現,可不是一個大大的吉兆?
又接著翻了其他幾篇,雖是也不乏寫得不錯的卷子,可是有了之前那張做比,其餘卷子落在肖正眼中,就全是乏善可陳了。完全翻完卷子,肖正心裡已是有了底,不但臨河縣案首已定,便是之後府試院試的案首也應該非此名考生莫屬!
隨著肖縣令神情的變幻莫名,李毅心情也跟過山車一般起伏不定,終於在縣令全然無法抑製的喜悅時,完全被興奮的情緒占據——雖說沒有十成把握,李毅依舊確定,那張令縣尊大人喜笑顏開的卷子九成九是自己的。
畢竟,其餘數人除了陳毓之外,餘下數人根本不可能強過自己。而陳毓的水平,先生也好,自己也罷,早已心知肚明,說句好聽的是下場練練手,以期將來取得佳績,說句不好聽的純粹就是濫竽充數。
心神不寧間,又有人起身交卷,人數湊夠了十人,官差示意可以開柵放人。
李毅勉強抑製激動的心情站起身形,和方才一塊兒交卷的數名少年一塊兒往外而去。路過主考案前時,果見肖正抬起頭來,凝神往這邊瞧來。
李毅深吸了口氣,抬頭挺胸,努力做出沉穩的模樣。肖正的眼神果然頓了一下,神情間很是滿意。
後麵跟著的正是陳毓,肖正眼睛頓時一亮,實在是昔日裡在京城也就罷了,臨河縣這般偏遠之地,也能瞧見這般芝蘭玉樹的少年人,委實讓人覺得養眼的緊。
隻肖正心裡卻並不以為少年就會是之前瞧見的那張絕佳卷子的主人,畢竟年齡在那兒兒放著呢,怎麼也不可能啊。
哪想到到得最後一名少年起身,都沒有自己認定的白發老翁。
肖正終於無比驚悚的意識到一件事,那張卷子的主人就在方才經過的數名少年之間。
原來自己竟是看走了眼!方才那張讓自己驚豔不已的卷子主人竟分明就是方才少年中的一個。
倒不知臨河縣竟是如此藏龍臥虎之地……
“什麼?”侍立的師爺愣了一下,忙看向上官。
肖正這才意識到自己太過震驚之下,竟是把心裡的話說了出來,瞧見師爺還眼巴巴的瞧著自己,兀自開懷的點了下頭,低聲道
“咱們臨河縣鐘靈毓秀,怕是小三元的天才神童,就要出在咱們臨河縣了!”
師爺一下瞪大了眼睛——雖然相處時日不多,卻也知道自家這東翁最是個恃才傲物的,該是何等讓人的卷子,才能得他如此嘉獎?
正好經過書案的少年無疑聽到了縣太爺這一考語,激動之下,猛一踉蹌,好險沒摔倒。
待一行人走出柵門,在外等待的師長、家人並小廝一並圍攏了過來,雖是之前囑咐過家人不要來接,陳毓一出門還是瞧見了祖父二叔並喜子幾人。旁邊還有個引頸期盼的楊老先生。
看到陳毓是第一批出來的人,陳清文提著的心果然放了下來,剛要上前問候,便聽見社學那邊傳來一陣歡呼聲,卻是最後一個出來的少年,正向崔世武轉述方才聽來的縣太爺的話,令得在場所有人頓時激動不已。
“好,好啊。”崔世武拍著李毅的肩,一副老懷大慰的模樣。“我就說此子絕非凡人,今日看來,還真是被老夫料著了。”
這般說著,瞧向楊秋林的眼神不免更加得意
“楊兄,今日可有空閒,咱們待會兒喝一杯?”
楊秋林這會兒也聽明白了對方高興什麼,立時開心的合不攏嘴
“好啊,崔老夫子你說個時間,咱們今日不醉不歸!”
雖是篤信陳毓必中,太過期望之下,免不了還是有些患得患失。社學裡的傳言無疑讓楊秋林吃了個定心丸。
至於崔世武的得意,這個時候自然沒必要做意氣之爭,等榜單公布,不怕他不哭!
崔世武……
這老家夥莫非是被刺激的過頭了?
而隨著社學裡人的宣揚,李毅會得案首的消息也很快傳回府中。
阮氏開心的眼淚都掉下來了。轉而回房拿起已是被紮的千瘡百孔的小人兒,繼續賣力的紮了起來——
難說毅哥兒考的這般好成績,陳家那個小兔崽子卻一無是處,不正是自己日夜不停紮小人兒的功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