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在灶房洗碗，忠傳和雪梅就正式跟忠旭提出來此行目的了，信好潘宏帶著趙盈在院子裡玩，老爺子坐在院子前麵的三角梅下一臉慈愛的望著，她依然天真無邪，童真童趣，時不時冒出一句小大人一樣的話來，老爺子便笑的眼睛都眯起來。
信好曉得她們在裡頭說什麼的，卻不知她們如何說的，最後的結果是忠旭麵有怒容，忠傳也是，雪梅則滿臉不自在。兩人很快都走了，原本吃飯那會兒忠旭還說留她們下午太陽歇了再走了，這會兒也不攔了，任她們去，自己端著熱水給老太太擦身子去。
信好有些舍不得潘宏，一直眼巴巴的望著將她們送到了那邊的橋頭，忠傳又倒回來橋上喊他“平時不準到小姨這裡來吃飯，放學個人在食堂吃飯，周五放假個人回家，不準到你小姨這裡來，不要到處在街上逛，小姨給東西不準要，聽清楚了沒有？”
“嗯。”他不會來的。
便是沒有小姨這會兒跟她生悶氣這事她也不會準許自己平時到這裡來吃飯，周末到這裡來玩，並接受她的接濟的，他知道她，人窮誌不窮，二來，小姨家如今也不好過。
不過下午忠旭牽著趙盈送他回學校去，他還是小小的收了小姨一些好意。
忠旭給他買完了水果和零食，還要給他買衣裳和鞋子，他都一一拒絕了，然後另提想買一副飯盒，幾雙襪子，和香皂。吃飯的飯盒，黎書慧在家裡為他準備了大碗和筷子，可宿舍裡的同學都是飯盒和勺子叉子，他希望自己也能有一副飯盒勺子。另外，以前穿的襪子都破洞了，雖然外麵穿著鞋子看不見，可總有鞋子脫下來的那一刻。至於香皂，他隻有一瓶用礦泉水裝的洗衣粉。
作為初一新生的信好開了學，緊接第二天真正的開學大潮就正式來臨了。這一回，潘宏隻有雪梅陪著，雖然高興，多少還是形單影隻，長到如今的十幾年，兄弟兩人一直連體嬰一樣粘在一起，他不在，總覺得身邊好多人都不在了似的，路上途徑的變化，有感到驚奇怪異的，想扭頭說一說，話到嘴邊又卡了回去，才清楚意識，他真的到石岩鎮上讀初中去了。
路上碰到的王黑娃短暫的分散了一些他的注意力，王黑娃跟王正書一起，兩人背著陳穀仍走得極快，他架先還以為他是去趕場的，哪怕他嘴裡呼喊著上學去了他也仍認為他就是去趕場的。可到了學校，經過四年級教室時看到拿著掃把與同學們一處打鬨的他，好像，他真是又回到學校裡來了，隻是從前他是自己高年級的大哥哥，如今變成了自己低年級的小弟弟，退學時好像是四年級上期，想不到三年過去，竟又坐回了四年級的教室裡，倘若沒有這幾年的蹉跎，他應該跟信好一起坐在石岩中學的教室裡。
他真的回到學校裡來了，像大多數的，正常普通的學生那樣。一早高高興興呼朋引伴的背著書包上學去，跟認識的同學說話，跟熟悉的人分享書包裡的新奇玩具，上課老老實實坐在教室裡，下課與同學們追逐打鬨，中午吃飯也到食堂打菜，下午放學風風火火甩著書包在回去的路上奔跑，到了家吃完飯，仍背著割草背簍滿山晃蕩。
潘宏總是偷偷的觀察他，於是默默與他分開了一些距離，上學放學路上前後腳走著，不與他多說話，發現他跟得近了，立即撒腿跑開，在學校也不多與他照麵，看見了，裝作很忙的樣子走開，或者做出一副與同學玩的不亦樂乎無暇顧及他的模樣，有時候他有東西欣喜的拿來要分享給他，他心下好奇，麵上又好像不大感興趣的樣子，至於他跟自己說話，有時候接兩句，有時候直接酸過去。
倒不是真的不喜歡而排斥他，隻是一時不知該如何接受他重回學校變成‘乖學生’這件事，哪怕在一路同行的夥伴裡，大家覺得這就是不喜歡，那一路的學生如今就算他的年級最高了，自然威信和領導權便傳到了他的手裡，大家看著他對王黑娃的態度，慢慢跟著，也開始不大與他說話玩耍。
他其實真的變了，不說是不是變乖，反正跟閒散遊民時候的王黑娃不一樣了，臉上那種無所謂的總是冷冷的不信服斜著眼暗自較勁的表情不見了，換而變成了小心翼翼的，膽怯的，甚至有些討好的靦腆的笑，與從前總是壞孩子頭也不同，如今的他總是笑著，默默趴在熱鬨人群的後麵望著，想湊近，又不敢湊近，想融入，卻不敢融入。
這時候潘宏就很想靠近他了，可他卻慢慢轉身，若無其事的瀟灑走開了。
那轉身離開的背影，仿佛一塊比大象還大的石頭，忽然猛地掉下來砸中他的心臟，令他一陣意識模糊，身體失重。他想起來從前他和王黑娃信好一起到處為非作歹肆無忌憚的往事，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一起分零食分玩具，一起偷途徑路上的土豆胡豆，一起與另一條路上的學生打架，還有他退學在家裡閒晃的幾年，總是等在新岩寺下麵的路口等著兩人回來又尾巴一樣腳跟腳黏在後麵同兩人一起廝混的日子……
信好不在了，好多好多新鮮事都沒人分享了。
放學回了家，仍不想吃飯，不想寫作業，懶懶散散晃到下麵張家去，曉得信好沒有回來，可就是想晃一晃，哪怕逗逗小趙盈都好，信好開學的第三天，趙家老太病危，孩子又被送到了張家來。
“說是王黑娃又被弄去讀書去了，他在學校啷個樣嘛？今天早上還在門口喊你，你跟他一起去的嘛？還在路上討嫌不？”
“還不曉得是不是真的到學校去了，說不定還是跟以前一樣到處跑耍呢，又沒有人管的娃兒，你又沒有腳跟腳的望著他，他是讀書去了還是在哪個坡坡上搞耍，你曉得啊？”
“說起也是，以前都不好好讀書的人，在屋裡晃了幾年，心思早就耍野了，哪還有鑽到書本裡的心哦，王正書也是，等他在屋裡遭這個嫌那個打，還不如花點錢給他送到學校去，還有個人給他守著，看現在又是啷個嘛，搞不好我看以後還有弄到‘雞圈’裡頭去關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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