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倆在屋裡多愁善感長籲短歎，老張把電話收進褲腰帶上的手機袋裡，低頭看圍繞自己轉來轉去的大狗，看它打噴嚏一樣嗚咽兩聲，掛個笑背著手走進去。今年的洋芋結的真好，個頭大，結的也多，不精挑細選光粗略看個大概，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看嘛，恁多，你一哈拿去送他嘛。”他一隻腳還在門外黎書慧就扔一件出來砸向他“哪個要嘛，莫把人家的大牙笑落了，恁大方，以為你就有錢得很。”
她說著說著，自己先笑起來，倒不是真舍不得，隻是睹物傷情，想起來前些年生沒有衣裳穿沒有飯吃的苦日子。她又傷心的從一堆衣裳裡撿起那件忠旭結婚時盧定芳陪她去買的衣裳細看“這哈兒還走哪裡去買八塊錢的衣裳啊，再給你添一倍都買不到。”
老張把衣裳撿回來，苦笑道“穿噻，恁多慢慢的穿嘛，還一味談沒得衣裳穿欸，回回走個人戶選半天，不是這件不好看就是那件不合適，這裡哪件不是好好生生的啊，等你死了變成骨頭都穿不完，還談沒得衣裳穿。”
他一麵說，把躺椅上的衣裳一腳薅到地上去，人在椅子上坐下來“你那箱子裡還多得很，還沒得衣裳！一年到頭都是那幾件衣裳披在身上，幾個娃兒給你買的新衣裳不穿，今年買來不穿明年成舊衣裳又要買衣裳，明年不是大小不合身了就是樣子不好看了，不然就是還有，還有還買恁多衣裳來整啷個。你看看，忠旭買的忠信買的忠承買的，光葉舒來買的都是好幾套！人人個個兒都稀奇你喲，沒見有人給我買衣裳，他們對你是要好點欸。”
“嘿你給我踢到哪裡去！又喊找來送人家又往地上甩，乾乾淨淨的衣裳找出來就這樣醃臢的送給人家嗎？”她趕緊把衣裳一件一件抖抖撿起來“個人心不好！他們憑啷個都給我買不給你買啊，證明你心不好，人人個個兒都給我買是曉得我可憐，沒得錢沒得人給我買衣裳！你給我買過衣裳嗎？你身上有錢你的衣裳自己買，我上哪裡來錢，她們不給我買衣裳我打光咚咚嗎？”
忠傳已經把飯菜都端桌上來了，她的筷子拿出來，父親自然上桌來，她倒真還沒正兒八經給父母買過什麼衣服禮物，或者買的都不是以禮物的名義送出去的。母女兩個人一起上街，比了合適的，同老板商量個價錢，買回來就可以穿，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樣，一定要到走人戶或有人來才穿。他們送的那樣的衣裳恐怕都十分昂貴，忠傳舍不得，母親自己也舍不得。
這樣想來母親比自己還是快活些，她已經是有人送衣裳禮物的身份和年紀了，自己卻從來沒有人也這樣送禮。雖然錢都在自己和父親身上，舒心隨意的花出去是真的沒有過。話又調轉說，攀比這些做什麼，隻要乾淨，什麼樣的衣裳不是穿呢。成日在地裡山裡，再好的衣裳放在箱子裡也無用，就穿這一身趕石岩買肉他莫非還不賣嗎？
“把飯吃了來吧，說是送給人家，就這樣就送去了嗎，爛的醃臢的不選起來？人家又不是眼氣你這幾件爛衣裳的人。”她催完母親，又抬頭看父親“上午去忠信在屋裡沒有嘛？他啷個說，拆不拆嘛，這陣兒忙不？”
“好的舍不得，爛的人家不要。”母親神色憤憤的嘀咕著，一把將衣裳抱到外麵屋簷底下去。
老張直望著她從門外進來，又轉進了灶房才懶聲道“啷個都要得，拆也好不拆也好。”
忠傳一愣，這副明顯不願擺談的態度叫忠傳在心裡碰了堵厚厚的牆，她夾了幾筷子白菜在碗裡，便直到這碗飯吃完都一直是不聲不響埋頭吃飯的動作。
“拆也好不拆也好，那你去問他整啷個，當白問。”黎書慧就要與他杠一杠了，她在忠傳挨著老張的一半板凳坐下來，臉上是比老張還不滿的表情“現在一哈都談隨便，真正拆了又說以後沒得住處！”
老張茫然的板著臉不開腔，父女倆繼續眼觀鼻鼻觀心聽她嘮叨“拿的說拆拿的說不拆，究竟聽哪個的嘛！乾脆一個分半頭，隨便他們，個人願意拆的拆，不願意的給他留著以後個人管！光是嘴巴上說的好聽，正喊拿個主意的時候個都不開腔！莫過後又來埋怨！”
她這樣說來，老張愈發矛盾和苦惱，上午將在曾醜兒那裡凝聚的一點點軟弱的決心很快在羅昭全，忠旭兄妹和黎書慧氣憤無助的責罵聲中土崩瓦解。桌上的飯菜一下淡而無味，手裡舉著筷子不知要往哪兒下。
黎書慧又氣咻咻的瞪向忠傳“問他們不如不問，不管算了，你兩爺子拿主意，拆就隔天去簽字，不拆就下定決心好好住。莫一哈兒看到這裡搬走了心慌，一哈兒看到那裡領社保了著急，以後哪個來扯皮你就用這句話答應他。嘴上說一樣心頭想一樣，我隨便你們，管你們拆不拆！”
買社保這個問題於老張夫婦無義，對忠傳卻是實惠到根兒，可她又是如何想法呢。
忠傳因為畢竟是四姊妹，而主張同他們商量，反成她多慮的過錯了，她起身去灶房盛飯，心裡的埋怨和委屈越積越多。但她在灶房裡咳嗽兩聲，又像擤鼻涕一樣的聲音在灶房外麵傳來，不一會兒她回來坐下，卻仍是先前的樣子，不置一詞，若無其事。
老張將一切看在眼裡，一碗飯味同嚼蠟，吃罷，舉著筷子望一陣桌上的菜和母女兩人，惱火的歎口氣，扔了筷子又回躺椅裡抽煙來。
黎書慧心知他沒吃飽，眼睛掃他一眼，刻意在碗筷上敲出令人遐想的聲音“一頓不吃就了不起嗎？頓頓不吃才好。”
她又看一看忠傳，將無助和委屈傳達給她，對方卻並不接收，三兩口吃罷飯，收碗筷徑直走開。
黎書慧瞧著她背影，嘴上無聲的嘀咕幾句，似尋找盟友一般看看老張，再想起他將將下桌前的態度，落到他身上的目光就又變成了榔頭一般的重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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