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放啷個調料的還不談,就是喝的水你都不敢想,坪上那幾個水庫逮進去的人不少!越是膽子大的覺得個人有本事的越下去了起不來,那種曉得個人不會水的不到那兒去他反而安全,所以啷個談淹死的都是會遊泳的呢,手藝不成,心太滿!”
他卻什麼話也沒有,中年石匠說完了,更往新搭建的雨棚裡麵縮了縮,從一堆袋子裡翻一袋零食來打發嘴癮。
他不知潘宏隻是笑他一激動時那抬胸提氣的範兒,活像唱大戲的,下一秒張嘴就有什麼東西從嘴裡蹦出來。他這模樣叫潘宏想起來記憶裡的王二,胳膊一抬手一伸戲就來了。王二當然比他更做作,神形到位,可下一秒他又下意識回憶,王二死了多少年了,這山裡老一輩都死的差不多了。潘天發明天就下葬了,從前說要帶他和信好一家浪跡天涯,但潘天發沒有等到,下一次回來,很可能是張信好和潘寧的婚禮。眼裡所剩無幾的光黯淡下去。
沒下雨,雪也沒下,但下午帶來的雨棚絲毫不保暖,不用吹風,幾個人坐在棉絮上嘶嘶齜牙。
夜漆黑一片,兩盞從李貴電表裡牽出來的燈一盞在篷布頂上,一盞在棺墓上方。燈光不暖和,反而深山老林的棺墓旁,看一會兒燈,忽然其他黑暗的地方都不敢再看了。
“雪哦雪哦,雪哦——”老頭兒站在篷布外的路口,路燈下的影子又開始飛舞起來。
“雪啷個雪,下個雪都算稀奇嗎,哪年不下雪啊,沒看到過雪嗎。”身旁的老頭兒開腔道。
老頭兒還是連連歎氣“落個雪倒是正常嘜,明朝這裡要埋人噻,這個恁大的雪,啷個去得了啊,不好整呢。”
“沒得啷個不好整,抬不到山上去,走到哪裡算哪裡,反正是送出去了,隨便找個卡卡角角甩了就是,啷個好大個了不起啊。”
老頭兒便忍不住笑出來“莫談的恁撇脫,我看二天到你了你眼睛閉得緊不。”
“那有啷個閉不緊,閉不緊想嚇死哪個,死都死了那死人子還曉得啷個,你埋他他也不曉得欸你吐他口水他也不曉得,隨你啷個整,生前都糊弄得了變成鬼還不更好糊弄嗎?鬼都不關心的事你有啷個好關心的啊。”
“……怕鬼。”
潘天發出殯前的最後一個晚上,靈堂和大廳裡都是人,道場一直做到天亮,披麻戴孝的人也一場一場的,從天黑跪到天亮。上半夜還能哭一哭,到了下半夜,掌壇師一起大家馬上東倒西歪過去。
篷布外頭上半夜下雪,下半夜下雨,嘩啦啦的,連著篷布都在顫抖。道場一完,睡不著的人都出來抽煙,大廳裡還有打牌的人,抽完煙,一陣相互頭痛欲裂,回轉來看打牌的人,相互等下一場,等雨停,等天亮。
要過年了,站在路口有時能看到煙花綻放,潘達有一回獨自出來抽煙,見黎書慧一人坐在外麵板凳上,正過來說話,又見潘寧對著煙花拍了拍,低頭點著手機進篷布下來,眼瞧要撞上,對方下意識往邊上讓開,仍繼續發信息,往屋裡走。
手機界麵是信好的微信,潘達招呼住她“手機比真人還好看。”
潘寧愣一瞬,回頭來,掩不住笑的瞪他一眼,繼續點手機,往裡走。
潘達又道“你轉來我給你談。”
“嘖!”以為也是同其他人一樣要洗刷她,跺腳皺眉,先擺出問罪的姿態“整啷個嘛!”
潘達嘿一聲,走到黎書慧那張桌子來坐下,又點著板凳示意她“那你們這是啷個意思嘛,過年轉來嗎?”
黎書慧果然把目光盯緊了。
見潘寧把眼睛翻一翻,掩飾著赤裸的害羞和歡喜,坐下來瞪他“你又問!”
潘達沒點燃的煙在手裡點著“那不是,人家都曉得了我還不曉得。”
黎書慧望著她:“談好沒有嘛?準備是哪陣兒轉來嗎?你個自想好就好,個自考慮好就好,其他不要你操心的,熟人熟事的。你也是看著長大的呢他也是你媽老漢看著長大的,假比你媽老漢都同意的話證明那個人是沒有錯的!”
話說一半,竟然有些像生起氣來:“以後一屋人你也放心!你大嗲的性格你媽老漢最清楚,沒得說婆婆娘的嘴那些話,這一輩子任何人她都寬待得很,最是祥和人。隻是那邊他個人媽媽你要多包涵哈,她兩個老的歲數也到那裡去了,恐怕二天你大嗲要生病的話,要負累你兩個……張信好這個人不得假,從小到大談說他不好的話,沒得幾個娃比他更好!”
“哎呀——”真是!真是!真的是!
潘達看著想笑,可這一陣連軸轉,笑得有氣無力,他將這心思早不知飛哪兒去的姑娘望半天,再看屋簷下擺滿的花圈,忽然忍不住眼眶發熱,忙把腦袋捶下去,做出思考其他什麼要緊事的焦慮表情。
潘寧一口氣把一連串微信發出去,見他如此,以為是為爺爺的事,也跟著惆悵“那明朝啷個整呢,哪些走前頭欸,還是走新岩寺下去嗎?爺爺抬著不好走吧?”
黎書慧從難分的情緒裡出來:“最不麻煩人的人死了還最麻煩人,他也不是那種計較的,你各自安全最主要,先把活的考慮好!”
“……”三江離市裡不遠,要回來隨時有車,高速五十分鐘就到,高鐵更快。再一個信好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對這孩子曆來欣賞看好,現在工作也穩定,兩個人站一處,登對般配,一開始大家主張這兩孩子他就是最高興者之一。另外,忠傳一輩子沒落身,這兩個孩子結合親上加親,以後她也有著落,怎麼看怎麼叫人滿意……可他又另外還有些難受在心頭,不僅眼眶難受,鼻子也跟著不通氣,忠傳當一輩子的半個媽,他又把信好當半個兒,可憐他多舛的身世,可惜他明明從前不衝動的話,現在正兒八經出來有個更好前程……
想著想著,又想到靈堂裡的父親,再一垂首,連帶離開好幾年的母親也想起來,父母去了,兒女也大了。
半晌,沙啞道“忠信開車走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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