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怪物是緊趕慢趕在黎明破曉前匆匆回來的。
連發尾沾了清晨草木尖兒上彌留的露珠都不在意。
“奈布~”
看到那抹熟悉身影的第一眼,嘴角漾起喜形於色的雀躍,“給你帶了新的藥。”
奈布眯了眯眼,因為五感鈍化,在光線暗的時候有些看不清;但依然能嗅到濃烈的血腥味……
想也知道,這個所謂的“藥”的來曆。
但他仍舊沒吭氣。
在怪物期盼的注視下,順從地吞掉樣貌可怖的不知名蠕蟲。
猶如被馴服聽話的寵物一樣安分。
——他如果不吃,怪物就會用觸手找機會塞進去;再不吃就掐著脖子粗暴地灌。
當時,那種口腔裡碎掉爆漿的陰間味道噌噌衝到天靈蓋,惡心地他一整天都不想吃東西。
零食的甜味兒,成了奈布對這圈養生活的唯一向往。
“今天好乖。”
怪物笑眯眯地摸摸奈布的臉,後知後覺自己的手血跡未乾有點臟,連忙換了隻手用潔白的絹帕擦拭汙漬。
做完這一切,總算心滿意足。
“藥效發作重塑身體會很痛。”
他眉眼彎彎看著奈布,扯開袖口,遞過去一截蒼白的手腕。
“你不願意抱我……痛的話,可以咬。”
直到現在,怪物也始終認為自己在做一件對的事情。
——能夠維持這份長長久久美好陪伴的正確的事情。
因此犧牲掉一些無關緊要的……也沒什麼。
即使奈布不愛對他笑了;可隻要能活下來,以後總歸能看到可愛的小梨渦吧……
後來,怪物依舊每天朝辭暮歸地給奈布帶“藥”。
偶爾則會遲些;直到半夜或是第二日淩晨才姍姍遲歸。
他總是自顧自的,把那充斥著不祥的死亡氣息和裝著珍稀動植物的小匣子打開,如珍似寶的一一擺放在奈布麵前。
沙啞倦怠的嗓音訴說著一路的艱辛。
天生為殺戮存在的怪物除了自我修複,沒有半點利他性能力。
所以想要留住奈布,隻能靠去搶去爭這個世界上稀缺的治愈資源……
有時候會碰到裂口的同類魔王,頭破血流地爛在外麵,修複太慢沒有完整的人形,自卑地不敢回家去見他……
他們兩個從來都話少。
最開始,緣分使然在一起旅行,總有一個話會變多。
以前是奈布,現在是怪物。
人類的情感可以由話語操控,愛語也能夠被描述出來,從而利用喜歡和愛來裹挾陪伴。
怪物靜靜看著那雙冷淡漠然的藍色眼睛,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好像,正在失去奈布的愛。
因為無論說起多麼慘烈的狀況,奈布並沒有露出彆的表情。
明明以前他們共同出任務,自己受一點小傷都會得到一句寬慰的話,或者溫柔的摸頭……
那是麻木到什麼都不在乎的死灰。
怪物指尖微顫,無聲地低下頭。
隨後慢慢地,靠在奈布脖頸窩處蹭了蹭。
——以前不經意看見過,有隻醜兮兮的貓是這樣對奈布撒嬌的。
得到了一個很甜的擁抱,偷偷羨慕了很久。
然而輪到他自己做的時候,弓起的背脊卻不自覺地劇烈顫動著。
像隻下意識在努力克製暴走的野獸,充斥著濃濃的非人感。
執念太深,恨到眼底一片猩紅。
他感受到仿佛內心火焰般灼燒的折磨,痛苦地想發瘋,直接毀了讓他難受癲狂的所有……
但,抬起頭時,再恐怖的眼神也會在看到奈布的瞬間褪去所有暴虐,重新變回平靜。
再一點點偽裝成溫和,“你是還有哪裡疼嗎?”
滿室寂靜中,怪物默默抱緊奈布。
“對不起……”
對不起,第一次嘗到好吃的味道。
是一見如故,是互相馴養,是家人溫暖的陪伴、是酸澀遲鈍的喜歡、是惶恐不安的失去、是求不得放不下……
……
執拗的怪物仍然對人類的複雜情感一知半解。
他像一個得到了風箏的小孩子,儘管被線勾得掌心鮮血淋漓,也不願意放手。
太害怕稍不注意就被風搶走,再也捕捉不到。
因為這是他唯一擁有的快樂。
月色已深。
奈布沉沉睡去,毫無睡意的怪物用手指摸摸他的藍眼睛。
在這一刻,窗外的月光灑在他清冷的側臉,白蝶紛飛,美好的像一場夢。
怪物忽然想到自誕生以來經曆過的許多美麗的事情。
舊雨初霽,冰雪消融,草木抽芽。
像親吻著蝴蝶翅膀那樣輕柔,偷偷的、悄悄親一口。
沒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