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議桌兩邊坐滿了人,議會廳內卻寂靜無聲。
誰都不願意開口,每個人似乎都在等待。伊士曼王國遵循古老的貴族議會製,在條約的約束下,不論地位高低,每個人的發言都有著同等的分量。因此這些人不是在等待會議的收尾,而是在期待某個人率先表態。
忽然黑暗中冒出一點橘紅色的火星,伴隨著深深吸氣的聲音,火星忽明忽暗。
縹緲的煙霧在空氣中彌漫著。
有人在這肅穆莊嚴的場合中旁若無人的點了煙。他麵露陶醉的一吐一抽,腦袋立刻像被迷霧包裹住了,讓兩側的與會人員不自覺的偏了偏頭。
這是個五官深刻的年輕人,起碼看起來是這樣。
他沒有囂張的將鞋子搭在桌上,因為上麵擺著水杯;即便筆挺的正裝似乎套在了一個遊手好閒的流浪漢身上,袖子被卷起來,扣子隻扣了一半;精致的黑領結轉了一百八十度係在脖子後麵,讓他的腦袋活像個禮盒。
最讓人討厭的是那雙眼睛,即便它們的主人的動作除了點煙都很規矩,可它們卻很不老實的轉來轉去。有時漫無目的的打量,有時在一眾貴族們的身上遊移,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你有什麼想法嗎?公爵大人。”有人忍不住譏諷道。
被點名的人似乎就等著這一幕,這位王國的公爵,公國的國王坐直了身體,環視一周,而後慢悠悠的放下煙。他清了清嗓子,張開嘴。
“我反對。”
然而在他說話前,一個冷漠的女聲率先發言。那聲音既不嘶啞也不悅耳,但聽起來卻足夠立體。
方桌上跳出了一個圓圓的星紋符號,表示一票讚成。
這個女人說道:
“說實在的,我反對這樣無意義的探索,並不是為了將預算劃撥進私人的口袋。首先,既然萬物有其意義所在,那我認為價值才是意義的體現……從最初的討論開始,至今已經過去了六十年了,這項計劃真的給我們、給王國帶來了什麼收獲嗎?”
沒有人回應,隻有被搶了話頭的公爵大人皺了皺眉頭,正要反唇相譏,那位女士梳理了一下鬢角黑茶色的碎發,慢條斯理的補上一句:
“其次,不好意思,我總是不喜歡看到彆人在我麵前抽這種劣質的卷煙。梅塞托裡公爵,請麻煩提升一下自己的品味,你知道有種東西叫做煙鬥嗎?”
“……”
氣氛一時間變得古怪了起來。
年輕的公爵大人臉色忽青忽白。
這時,一身長西裝站在議事桌首座旁邊,作為書記官的諾曼爵士咳嗽了一聲,提醒道:“特蕾西女士,請不要談論與議會主題無關的事情。”
王國貴族會議的主題是莫裡斯山脈的隧道重建,幾日前由於未知的原因那裡出現了大範圍的地陷,致使即將完工的王國鐵路不得不暫緩投入使用。
隻是持續了六十年的鐵路工程一夕毀於一旦,造成的損失不可估量,議會討論的正是要不要再繼續下去。
這顯然與煙鬥無關。
卷煙公爵挑著眉毛看了一眼對麵從頭到腳都透露著一股子鋒利的女性貴族,從鼻子裡噴出了更多的煙霧:“我讚成。”
符號立刻跳了一下,看起來複雜了一點,也重新變暗了。
這樣明顯的挑釁換得特蕾西輕蔑的一瞥,卻好像喚醒了一桌子沉睡在棺材裡的木乃伊一樣,貴族們紛紛開始投票表決,氣氛詭異的熱烈了起來。
諾曼爵士低下頭記錄。
等他停下筆,桌子上的符號已經變成一個微縮的星之球了。無數亮晶晶的星屑在瑩白的主體周圍飛舞著,淡金色的星紋縱橫交織,宛如璀璨的藝術品。
由於第一票是反對,白色意味著反對票多於讚成票,但並不代表優勢的呈度。
在投票最頻繁的時候,它像個皮球一樣在原地彈來彈去,那些小光點就跟著它飛舞。
這時隻剩下少數幾個人沒投票了。
會議室重新安靜下來,連風也變小了,窗口布帷的搖動逐漸緩慢起來。
“等等,梅塞托裡先生,我希望你可以考慮一下自己的立場再做表態,而不是為了一時意氣。”
忽然,有位先生說道。
被點名的卷煙公爵愣了一下,扭過頭看向長桌儘頭的方向。那裡下首第三位的是一位富態的先生,他說起話來輕聲細語,句速緩慢,似乎有些溫吞。
這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牧師,他穿著厚重的黑色長袍,胸前繡著十字星。金線圍繞了領口和衣邊,那是象征著女神的讚美詩文。
溫吞的牧師先生地位極高,話音一落,年輕的公爵大人便麵露躊躇。他似乎是真的因為這一句話而感到了猶豫,但在座的每一位都不是新嫩的雛鳥,當然看得出來,即使沒有特蕾西的諷刺,梅塞托裡也不會選擇反對。
真正讓姿態極度隨意的公爵大人認真起來、權衡著是否要改換立場的,是發言的黑袍牧師本人。
佩頓·福裡斯特,他是伊士曼王國的分會主教,等若蓋亞女神在王國的神權代行者。不然,王國裡大概是沒有哪個神職人員敢於在袖子上縫讚美詩的。
即便會議上每個人的發言都是等價的,也沒多少人可以滿不在乎的忽視這位牧師先生的站位。
不僅是夾著卷煙的公爵,其他的大小貴族也開始思慮起來,暗自對比著兩個選項之間的優劣得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