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的如此之快——
冒險者和學徒小心翼翼地走近高大的城門,木頭早已腐朽殆儘了,留下空蕩蕩的骨架。情況套用在人身上更是如此,門後的一件騎士鎧甲內,連骨頭和灰燼都沒有。
時光之龍帶走了一切,梅米的小心思算什麼,它才是貪婪的象征。
尤利爾還在感歎,那具不複閃亮的騎士甲忽然拔出寶劍,揮動著手甲朝他們一劍削過來。
“低頭!”冒險者命令。梅米尖叫著打了個滾,尤利爾則毫不猶豫地照做。劍光從學徒的頭頂上飛過去。他看到遠處的石雕斷為兩截,上半身沿著斬擊線滑下來,不禁嚇了一跳。
當尤利爾用自己最快的速度爬起來的時候,傭兵已經迎上了騎士。最開始他確信裡麵藏著人。但約克再次使用魔法,擊飛那頂殘缺的鐵盔後,他才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第一感覺沒有出錯。這隻是一件空蕩蕩的騎士全身甲,而非活了千年的神秘生物。
“惡魔!”小灰狼夾著尾巴就要掉頭跑回洞穴裡去。“我說過的,我說過的!這是惡魔!”
所幸學徒一把撈住他。“彆亂跑,這裡不安全。”騎士甲都能活動,沒道理其他的東西不行。尤利爾毫不懷疑這頭蠢狼會一頭撞到石像或者衛兵鎧甲的劍上。他一直呆在隧道裡沒下來,可真是難得的明智之舉。
那邊傭兵在戰鬥中大占上風。不過這也理所應當,冒險者吹噓他一個人在亡靈海裡殺進殺出,還救了大鼻子矮人一條小命。最後連蘇生之所也毀於他的劍下。哪怕事實隻有誇大的十分之一,尤利爾也相信他戰勝一具鎧甲不費吹灰之力。
騎士的長劍質地上乘,學徒也看得出來。約克的劍上則覆蓋著魔力。兩劍交擊的次數不多,速度也不快,但氣勢非常凶猛。騎士鎧甲戰鬥起來一板一眼,尤利爾幾乎以為自己在看一場演練。看來戰鬥會結束得更快,鎧甲肯定不會長腦子,蓋亞保佑。
砰地一聲,約克將鐵甲踹倒,而後一劍貫穿內裡環環相扣的鏈鎖。灰撲撲的騎士甲一頭栽在地上。他停下來,喘息著要收回劍,又改了主意,謹慎地望向四周。
“那是什麼?”學徒問道。
“神秘的衍生。”
“衍生?”
“就是神秘之地中,受到神秘感染的東西。”約克瞥了一眼梅米,“惡魔可沒這麼脆弱。”
“那要戒備的敵人還真不少。”尤利爾拾起守城騎士的劍。他調動魔力後,它輕得像根小木棍。“或許它們守衛著寶藏。”
“我們必須這麼做嗎?”狼人指的無非是進入古城。“我們不知道裡麵有什麼,要是之前的騎士鎧甲來上一隊,就彆提什麼寶藏了。‘沒有比自己的性命更值得守護的珍寶’。天哪,我寧願吃你的手套。”
誰會知道神秘之地竟然是座城呢?不過就像篝火鎮一樣,也許裡麵有一條黑月河,河底散落著無人問津的財寶。
“很有必要,我們彆無他法。”尤利爾回答。但可以先給我一秒,讓我看看有什麼東西擋在前麵。
魔法窺視著命運——
約克注意到自己的同伴在發呆。
“你怎麼啦?”梅米問。
尤利爾晃晃頭,“我想我們最好還是繞開正門。這裡發生過一場戰爭,敵人灰飛煙滅,但騎士的鎧甲都留了下來。正門有一隊騎士。”
城門緊鄰寬闊的街道,滿地都是殘碎的兵器鎧甲。其中找不出第二具完整的了,銜接處的布料粉碎成灰。那些金屬也已鏽蝕,但少數漆黑的甲片還抵抗著空氣的蠶食。尤利爾心跳加速,他敢肯定那些是鋼岩。這是種神秘材料,沒有笑臉礦那麼貴重,但也不算常見。古老的城市卻富裕到用它們來製造守城騎士的戰甲。
約克看他一眼。“有道理,他們也許是城門的增援。我們繞路吧。”他同樣也沒放棄進城探索的想法。冒險者會把冒險也算作所獲財富的一部分。
榮譽不是可以用金錢來交換的,它的價值遠勝一箱子需要二次熔鑄的古代金幣。
想從城門之外的位置穿過城牆可不容易。光元素打算爬過去,梅米則堅決拒絕。他們幾乎要打起來了。高聳的城牆比起威尼華茲甚至更完整,它上麵的劃痕跟裂口凝固在戰爭結束的那一刻。也許在之後城池陷落了,再無戰事。
然而尤利爾告訴他們,這座堅不可摧的城牆早已失去了它原本的意義。就在城門不遠處有一道可怕的裂隙,那是沉重尖銳的攻城器械鑿出來的缺口,他猜測它也許是在城門洞開之前出現的,是城市最先陷落的地方。
因此,約克到達斧鑿般的傷口邊時,不作猶豫地邁步進去。他知道首先被攻占的位置很少會有騎士——因為他們的敵人會化作洪流,毫不停歇地衝垮任何倉促組織起來的防線。
“這裡遍地都是會動的鎧甲,而裡麵的人早就消失了。”小灰狼說,“我怎麼沒看到有他們的敵人呢?”
“顯而易見,他們的敵人大概沒得穿。”約克回答。
裂隙後果然乾乾淨淨,彆說騎士了,就連建築的殘骸都少有。道路並不曲折,石磚上留有刀斧的刻痕,青苔生長在夜燈與雕像上。微風吹過遺跡,發出嗚嗚的響聲。有時候他們會遇上落單的騎士鎧,就由傭兵乾脆利落地把它們變回安靜乖巧的物體該有的樣子。
高牆之後的城市一片狼藉。到處是破舊不堪的窄小民居,這些建築多由石頭和燒土搭建;有一些地方勉強能看出與眾不同,它們是商店、工廠、裁縫鋪和鑄鐵所。有著金屬材料的地方算是比較容易辨認,雖然它們與四葉城和威尼華茲的建築風格都大不相同。
走在隧道裡時,學徒不免疑神疑鬼,擔心他們一路下到約克口中的地下世界。冒險者則害怕進到岩漿裡。但出口通往的是另一片天地,這裡甚至有天空和光線。神秘之地永遠沒有邏輯。而現在的小路雖然同樣陌生,但任何未知被驅散了籠罩它的迷霧,就算真相再怎麼猙獰,人們也覺得安心了。尤利爾此刻就知道它通往一座方塔。
“你好像來過這裡似的。”梅米·灰爪非常吃驚。
“我是個占星師。”他含糊回應。喬伊沒有再三叮囑他保守秘密,但尤利爾明白使者的每一句勸說都飽含深意。
他的不善言辭是因為蘊藏的深刻內涵實難敘述,學徒不會忘記他在世界的牌匾下告訴自己的真理——人生來就是要活下去的,隻為自己,不為其他。這也是我站在這裡的原因。
尤利爾指著方塔,告誡同伴們到此的緣由。“這裡有曆史的記載。我們用不著走遍全城,就能找到。”他不禁想起綠薔薇城的紀念碑來,那是兩族友誼的象征。
這座城屬於古國阿蘭沃,比起綠薔薇城,它的名聲在當時可不僅僅是一處建立邦交的土地。這裡是阿蘭沃的都城,古代精靈王庭的聖地。它被稱為“聖白之城”,“傳頌諾克斯的不朽歌謠發源的土壤”,“月之都”,甚至於“擁有最美麗夜晚和明亮珍珠的聖潔之所”。這裡是卡瑪瑞婭,滿月與歌謠之城。
同樣的,它也是黑月河真正的源頭。
隻是千年過去,輝煌的都城早已不再。戰火和混亂摧毀了它,餘下的屍骸遍布歲月的塵埃。整個阿蘭沃文明的歌謠,到現在竟隻剩下方塔上的銘文。
“露西亞啊,這裡竟然是精靈城卡瑪瑞婭?我早該想到的——黑月河,精靈小鎮,金杯,還有什麼提示能比這更明顯呢。”橙臉人的眼睛都亮了。
這些壽命悠久的非人生物大都知道許多過去的秘密,尤利爾已經不奇怪了。狼人梅米呆呆地站在原地。他不識字,但在聽到了卡瑪瑞婭這個詞後,他就一動沒動過。
“我好像在哪裡聽說過……”
天空是晴朗而寧靜的,他抬起頭,仿佛能透過神秘之地的景象看到真實的夜空。“也許是枕邊,母親的童話裡。”
那是很久以前了,在威尼華茲還有著被酷寒磨煉出來,頑強、堅韌且團結的冰地邊民的時候,狼人是不用躲躲藏藏的。人們接受這份同屬於秩序的異族力量,一起捱過漫長的極黑之夜。
沒有爭鬥、懷疑和屠殺,也不存在惡魔。可在十五年前,冰地領的狼人卻幾乎被嚇破了膽子的人們殺光了。他們當然不是惡魔,但同樣令人畏懼。梅米的母親,甚至他們一整支的族人幾乎都死傷殆儘。隻是不在滿月時,人類往往辨認不出狼人,這其中痛下殺手的還要數他們的同族——獻給破碎之月的祭品可不容易找到。
卡瑪瑞婭是破碎之月的投影之城,精靈們生活在其中,無需親自動手建造居所。在狼人的故事裡,卡瑪瑞婭則是碎月的神跡,在這裡他們將永遠不會失去理智。月都與碎月同在。
但現在,聖白之城早已毀滅。